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在集市上被人群挤散,找不到母亲了。
在这之前我没有单独出过远门,也不知道集市离家的准确距离。从午饭后走出家门,一会儿跟在母亲后面,一会儿牵着母亲的手,一会儿拽着母亲的衣服,到集市上太阳已经要落下去了。
记得那一天我穿了一身新衣服:枣红和黑色的小方格上衣,藏蓝色裤子,白塑料底墨绿色绣花鞋。母亲不止一次告诉我,我小时候很白,很可爱。人家见了我,都说我长大会是一个医生。这恐怕是认识我母亲的人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奉承。
没走丢前,我们遇到几个熟人,有一个我叫姥姨的,解开她的手巾兜儿,送给我两个烘柿。走丢时,我衣服口袋里还装着这两个柿子,准备回家和姐姐弟弟一起分享。
我小时候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和人搭腔,独自一人惊慌失措地站在集市上,羞涩得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急于找到母亲的决心鼓动着我,我开始执著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仔细寻找母亲,一边不停地摸一下口袋,保护我的柿子。
直到天黑,我也没有找到母亲。集市上的人渐渐稀少,母亲大概回家了吧。我记得来时候路过的一个亭子,从那个亭子的位置,我辨出家的方向开始奔跑。
恐惧驱赶着我,前院姥姥讲的鬼故事异常清晰地重现在我大脑中。好在有月亮,初秋时候一轮乡村的明月。
我一边哭一边跑。那时候主干道是柏油路面,村与村相连的还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路。跑下大路以后,由于泪眼模糊,由于月亮的影子带来的恐怖,由于心里慌张,我多次摔倒在泥土路上。手破了,膝盖也破了,我哭着,但没有停止奔跑。
终于,我跑到了相邻的村子,我隐约记得有一个人是我们家的朋友,他家门前有一棵几个人也搂不过来的大柳树,父亲曾带我去过他家,我就跑去找他。他让我坐到自行车大梁上送我回去。一到家,我就去掏自己的口袋,可是那两个软乎乎的烘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破了,黏糊糊地粘在我的口袋里。我不由再次放声大哭。
后来有很多次,在各种困难的境遇里,我总是哭着,但没有停止奔跑。最终,我也都微笑着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