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早餐是什么样?想想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些平日里随手可得的东西,刚好可以抚慰半梦半醒的身体,再简单不过。
——长尾智子,料理研究家
星期日的晚上并没有那种紧咬着牙齿却抓不住时间的无力感,因为,我还拥有周一的早晨。吃完早餐的那一刻,才真正有了终结的感觉。所幸,在重新做回图书编辑的日子里,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小办公桌,竟变成了一件值得庆幸和期待的事情。
习惯了在周末下午做一个大大的面包,只有面粉、水、酵母和盐,加一点点的糖,吃不出甜味的程度。已经把揉面的活儿全然交付给了会轰隆隆全身摇晃的厨师机,也不再刻意掐着时间,紧盯着温度记的针摆,也不再三不五时地为发酵惴惴不安,一切都凭感觉。味蕾尚还粗糙,分辨不太出太大的差异。反倒是习惯了早上从搪瓷盒里拿出两块变得有些湿软的面包,放进小烤箱,复烤得焦焦脆脆、有些烫手,又焕发了生命的活力一般。用桃木小刀掏掏舀舀,揩揩抹抹,一个个光顾早就列队站好的果酱、黄油和蛋黄酱。习惯了这种干干硬硬、焦焦脆脆,恍惚间有股馒头香的粗土面包,偶或外食,竟觉得店家最简单的吐司也松软甜腻得怕人。
最初经验短缺,干劲十足地买下了二十斤装的高筋面粉和全麦面粉,努力地尝试了各种面食,却仍然有种一辈子也用不完的挫败。昨天把最后两罐几近见底的面粉都混着用光了,还一闭眼,抱出做蛋糕的低筋粉充数(嗯,也买多了),完全不讲比例地胡乱倒进了搅拌盆里。今早,家人咬扯着比以往更有韧劲的外皮,喃喃冒出一句,「好像跟平时的不太一样啊。」
居然,几十斤面粉就能塑造出某种与家有关的直觉啊。
小的时候,每天都会吃一个煮鸡蛋,妈妈都是放在豆浆里一起煮熟的,有时候熟过头,蛋黄生出了青色,有时候又是流得满手溏心,甚至连蛋白都是软趴趴的,有时候是我喜欢的那种刚刚好,将熟又未熟的程度,蛋黄已经凝固,最中心的位置是橙黄色泽,越往外发散颜色就越淡,一口咬下,有点刚烈,又有点绵软,是我所认为的魅力女性的样子。
连续十几年,直到我离家念大学,每一天,都有一个让人烫得跳脚的新鲜煮鸡蛋递到我的手上。「啪啪啪」地在玻璃桌面上磕开,才知道今天遇到的鸡蛋煮到了几分,有点占卜的意味。被费雪女士说中了心事, 「一颗尚未打破的蛋,说不定是世上最私密的事物之一。」
费雪女士在《如何煮狼》里还详细论述了各种各样的蛋料理的烹饪要诀,但如今的我,最常吃,或者最喜欢吃的可能正是她所厌恶的那种「硬邦邦的,边缘活像某种上了浆的蕾丝花边」的煎蛋 。一定要用热锅热油,近距离打蛋下锅,蛋白「滋啦」一下就冒着泡泡卷起了边,再小火慢煎,才能拥有那种外焦里嫩、在口中融化飘舞的口感。小时候培养的审美习惯,依据着某种执念般的期待,如果迎接我的是一颗蛋黄没破、熟度完美、撒上大量葱花和黑胡椒的圆形煎蛋,好像老天提前泄露了答案,这是美好一日的征兆。
吃饭就是活着,活着是自己的事情,才不管美食家费雪女士怎么说呢!加上家人的那一份,多一次能吃到理想煎蛋的机会。
破了的鸡蛋,请他接收。
面包只做够吃两天的分量,在面包盒空空的日子里,却又常常陷入无法抉择的境地,遍地的选择,样样都好,样样又都不太合心意。之前连着一年多,天天早上吃烤红薯也并不觉得烦腻,只因为之前每周光顾的农家突然转业,就断了口粮。凭着惯性往前走的玩具突然掐了发条断了电,甚至忘了最初为什么要走的感觉。
来时的路,不想念;前路,却又不可追。
大概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追逐新鲜感的游戏,只换来无尽的贫瘠,一种「great hungry」般的空虚。倘若接受了这种往复循环一如从前的常态,可能才能挣脱以自由为名的束缚困局。嗯,惊喜本就是偶获的,大概反倒能从容享受纯色调之下的便利和安心。小麦扭着屁股冲向鱼,冲向肉的那种雀跃感,吃得太饱,吃得太多,就不会有了。
上周闭眼摸黑买的肉粽,意外地好吃,糯米不咸不淡,恰当地黏口,肥肉也已经酥烂融化,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奶奶用蜂窝炉炖一晚上大肉粽的院子里。小时候家里冷冻箱里总是塞满她送来或托人带来的粽子,后来,全家都皱着眉头说再不想吃了。最近几年总想试着找到同样的味道,我却好像有点记不清她的脸了。
同样是十几年前的日剧,《午餐女王》里,竹内结子说着,「就算早上遇到再倒霉的事情,但心想,『午餐就在那家餐厅吃吧』,只要想到这儿,心情就会比较好,那里就是可以减轻压力的地方。它总是在同一个地点,永远不变的东西,总是永远不变地等着我,这是多么棒的一件事。午餐,是我们的希望啊。」
把最后一口蛋黄送到嘴里,面包屑还残留在桌子上,提着便当匆匆出门,我觉得希望就抓在了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