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常有独处的时段。一个人沿路边的时光一样的微黄色的长砖,一脚一格地走,走一遍,走第二遍,在最中间突然停了下来,放弃了刻意的秩序,用肆意的跑跳践踏自己刚立下的规矩,有一种夹杂着可惜的快意。然而一抬头时间还没拨到饭点,于是,又开始了他妈的第三遍。
那时候,我刚搬到一个新的地方,没有任何朋友;于是学会了消磨,并且感到了难受。整个小学,我换了三四个地方;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有长长的一段无处安放的时光,或许也没那么长,只是特别慢。有时候是在池塘边,蹲到腿酸的我看着游到尾巴酸的鱼;有的时候在台阶上,还坐着一些年岁大我一轮的大叔,抽着烟,相互沉默不语,风会把他们呼出来的白雾带进我的肺里,我自然而然地露出极为厌恶的表情。
就是这样,变得习惯了独处;变得极为害怕独处;最后还是需要独处。
六年级的时候,被ZH君带入了小说巨坑,于是直至高中,网络小说大概霸占了我80%的私人时间,顺便霸占了些学习时间,睡觉时间。有时疯狂到彻夜不眠,有时忍不住放下书,躲进被子里泪流满面。而看书,必然是要一个人的,大部分的时候;拒绝任何交谈,拒绝任何互动。一个人在图书馆里,清晨到日暮;一个人握着MP4,躲在楼道的阶梯上,离家可能不到10米,但爸妈必然找不到自己。全世界都没人找得到这里,陪伴的只有上下翻飞的蚊子,它们嗡嗡嗡的多普勒效应和不辞辛劳的一次次叮咛。一直到MP4没电之前,一切都可以忍耐;现实世界里所有的痛和恨,一切都可以忍耐。
这种大把的独处却是带给我极大的快感的,虽然它无可争议地被定义为独处。它依然像所有的漫长的隐世一样,让我远离了很多社交,很多应该有的圆滑和成熟。让我呆滞,孤僻,伤春悲秋,故作深沉。
直到如今成为习惯,以之为耻,以之为荣。
后来我已不能失去一个人呆着的地方。必须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让全世界都与我无关。高中是每次晚自习的最后一节,在全黑的艺术楼顶,刚好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其实我可以开灯。但很多时候我没有。我只是开始做一些在人前不敢做的幼稚的事情,比如学着电视看到的帅气的动作摆一摆;比如超大声地唱《放生》;比如极为低落地呜咽一场,因为她跟谁谁谁又聊得那样欢脱,却一言不发地路过了我。
我总觉得这样地一个人呆着是一件无比难受的事情,而难受让我自觉与众不同,让我上瘾。强说愁,强说愁,不识愁也真的愁。我不觉得那是做作,因为哪怕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再像那时候那样难过。
现在,嗯,终于到了现在。现在我依然需要一个独处的地方,比任何人更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让我放下羞怯和焦虑,让寂静翻腾不息,让悲喜夸张放大直至戏剧。最后以一场啜泣,浅笑,高歌或是磕绊的文字达成仪式感。但我会把它变得格外不明显,因为北京实在太拥挤,人流太多,太难去找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虽然现在我终于还是找到了。在此之前,我会把它安放在戴耳机跑步里;安放在被三个舍友包裹着的宿舍里——因为总是在晚上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时候,隔着一层被子,隔着大段大段空白的空气,这就够远,够封闭了。被子里只有我,什么都没有。我开始给自己讲故事,开始哭泣。我相信没有人发现我哭了,这整整四年,他们肯定都不知道。唯一的证据就是我的枕头越来越黄,比床上所有位置都要更黄。
我非常骄傲于这一点,在青春最躁动的年纪,我流的泪比流的精还要多。而他们都不为现实的任何东西,他们都来源于我的想象力,或者,别人的想象力。
但最近,突然很长时候没有一个人呆着了。我不知道是人总要趋于普通和忙碌,还是因为身边的人越发地友善而可爱起来。(或许更多的可能是因为“稳住,我们能赢”“别浪,回防高地”……)
总之,我在清晨刚醒的时候就做了一个决定,去四下无人的地方,再待会吧,随便写点什么,一定要写点什么。
于是我在不可告人的这里,写出了这样私密的东西。这感觉依然十分难受并且美好,并且让我颇为想回到嘈杂吵闹的现实世界里。就像旅行的意义,就像反义词的意义。
现在我开始纠结要不要把这个放到网上去,我坐地能吸土般地期待着在文学上获得认同,因为这是我对自己最大的认同。但这也是我对自己最大的羞涩和解剖。我想起昨晚和师兄的谈话,师兄说,我觉得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当然这句话有前因,但我觉得不加背景说明地断章取义也是非常棒的一句话。
在现实里做不到的坦诚,至少在文字上做到,这就极好。
时不时地一个人待会,这也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