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熙《汉语四千年》(一):汉字的产生与字体演变(1)

一、汉字的起源

文字是用来记录语言的。在真正的文字产生之前,人们用图画和结绳来记事。《易经·系辞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书契所以决断万事也。”《周易正义》:“‘结绳’者,郑康成注云:‘事大大结其绳,事小小结其绳。’”

早期汉字成为“书契”,就来自于此。“书”起源于图画,“契”起源于结绳、契刻,在《易·系辞传下》和《尚书序》中,“书契”就指文字。在《周礼》中,“书契”也指契约之类的凭证。在纸发明之前,用竹木质的简牍为书写载体,一般是一式两份,一方面在两块简牍上都写上字,然后并在一起,在一侧刻上一定数量的齿,由当事双方各执其一,作为便于验对的凭证,相当于今天的盖骑缝章。罗振玉说“书契”是“刻出来的文字”,很形象。

但说汉字起源于八卦,就不可信了。

最初的原始文字不是基于语音造出来的,而是通过象形、指事、会意等方法表达某种概念,这些字统称为表意字。

如果借用现成的同音字或音近字来表示,就称为假借字。但假借字容易形成很多一字多用的现象,造成字义混乱。

在音符旁加上表意的符号形成的字,就叫形声字。有了这些造字方法后,更容易进行完整的语句表达时,真正的文字即将出现了。

独立形成的文字体系,如古代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楔形文字、古埃及的圣书字、中国的汉字,都兼用意符和音符,称为音符意符文字,简称意音文字。楔形文字成熟于公元前3500年左右,公元后已不再使用。圣书字比楔形文字略晚,公元后5世纪停止使用。约成熟于夏商之际(约公元前1600年)的汉字,至今仍在使用。

二、仓颉造字于汉字的形成

仓颉是黄帝的史官。在中国早期古代政治中,巫、史是最重要的以文字、知识为专长的“技术官僚”。巫负责人神沟通,甲骨文是巫的工作档案。史负责记言、记事,主要是记录工作。

关于仓颉造字的说法,《说文解字》:“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庶业其繁,黄帝史官仓颉,见鸟兽蹄迒之迹,知分理之可相别异也,初造书契。”这里说了引结绳记事功能有限,已经适应不了社会的需求,也限制了工作职能的发挥。作为史官的仓颉,即使想笔记青史,也无从施展。“青史”的意思是在竹简上写字。“青”就是把竹子做成的竹片串在一起,“史”就是历史或史书。

为了更好地工作,仓颉开始按照一定的规律创造文字,也把已有的文字进行整理,从此,真正意义上的文字形成了。

古文字的“史”,上面的“中”是典册,下面的“又”是手,表示一个人随身带着典册,随手把重要事件、重要言论记录下来,这是古代史官的典型形象。

有一个典故是敬惜字纸,最早出现在宋代。人们对写有字的纸持敬惜之心,不随意丢弃、践踏、玷污,不用在糊窗、封坛等微贱不洁的场合,而用字纸篓收集后专门烧成灰。字灰用来祭仓颉,然后撒入江河,称“送字灰”或“送字纸”。还有专门烧字纸的“惜字塔”,还有专门收集、焚化字纸、旧书的民间组织惜字会。可见当时对文字的敬畏与对文字创始者的膜拜。

清朝时流行“惜字律”、敬惜字纸的故事,劝人敬惜字纸,也劝人对写字作文、对经典乃至文化传统持恭敬态度。不仅儒家如此,佛家的印光法师也写有《普劝敬惜字纸及尊敬经书说》。

三、六书

六书指古人总结的六种造字法,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最早见于《周礼·地官·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列出了六书的名目:“《周官》(即《周礼》)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

许慎在《说文解字叙》中做了具体的解释:“周礼:八岁入小学,保氏教国子先以六书。一曰指事。指事者,视而可识,察而可见,上下是也。二曰象形。象形者,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日月是也。三曰形声。形声者,以事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四曰会意。会意者,比类合谊,以见指,武信是也。五曰转注。转注者,建类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六曰假借。假借者,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

后来的文字学家有不同的看法,比如唐兰先生批判六书说,造三书说。他在《古文字学导论》中认为把文字归纳为象形、象意、形声三类。陈梦家先生又在《殷墟卜辞综述》里归纳为象形、假借、形声三类。裘锡圭先生在《文字学概要》中又进行了改进,定位表意字、假借字和形声字,并指出,三书并不能概括全部汉字。

四、商周甲骨文

汉字字体演变过程可粗略分为古文字和近代文字(隶楷)两个阶段。

古文字主要包括商代文字、西周春秋文字、六国文字、秦系文字;隶楷阶段主要涉及汉隶、唐楷。

商代文字主要包括甲骨文和金文。金文是指刻在青铜器上的文字,也叫钟鼎文。孔子在讲述夏商礼时,想引经据典来证明,却没有办法,因为夏的后裔杞国、商的后裔宋国,都找不到古文献,历史文件都湮没了。但2500多年后,孔子想看到的夏商文献--甲骨文,现代人却看到了。

发现和收藏殷墟甲骨的第一人,是晚晴官员和学者王懿荣。说法有二:

一是一次王懿荣患疟疾,中医开的处方中有一味药方“龙骨”,即古代大型哺乳动物如犀、象的骨骼化石。王懿荣发现这些龙骨非同寻常,上面刻着一种类似篆文又差别很大的文字。王懿荣精通铜器铭文,平常就喜欢研究金石,就是刻有文字的铜器和石碑。这个发现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获知龙骨来源于河南安阳,并从药店大量购藏。

另一说法是,当时安阳不时有文物出土,各地古董商云集收购,然后转销北京、天津。有个山东潍县商人范维卿,在1898年时注意到这些玩出的龙骨上面有字,有人告诉他那是古文字时,他便在1999年的秋天,带了一些龙骨进京送给王懿荣。王懿荣大为震惊,遂大量购买。

经王懿荣和其他学者研究、判定,这些文字比当时已知的任何一种文字都古老。因为这些文字刻在龟甲、兽骨上,就称之为“甲骨文”。因为安阳一带曾是商朝都城,安阳当时叫殷。周灭商后这里成了废墟,后人就称之为殷墟。所以又称殷墟文字。

自从确定甲骨文后,国家开始考古挖掘,加上村民私自挖掘的,累计发现有字甲骨十多万片。有一两个字的碎片居多,完整的甲骨上往往刻有多条卜辞,字数多达八九十个。

商周时代信神尚鬼,凡是祭祀、战争、游猎、出行、稼穑、疾病等等,任何事情事无巨细都要占卜。占卜主要用龟的腹甲、背甲和牛的肩胛骨,合称甲骨。各地进供的甲骨,先要修治干净、成型,然后在甲骨的反面钻、凿一些圆形、椭圆形小坑,在边缘上刻上甲骨的来源、修治人员、保管人员等信息,由专人入库保存,已备使用。占卜时用火烤钻凿好的坑,甲骨受热后,有小坑的地方会生成裂纹,这就是“兆”。然后由专门的人进行解读。负责占卜的贞人把占卜的日期、占卜人的名字、所问何事、卜兆的次序、吉凶判断、应验与否等,一一刻在甲骨的正面上。这些卜辞文字就是甲骨文,也称殷墟文字、契文。

除了殷商,西周、春秋也还有甲骨文。1954年以来,在山西、陕西、北京多个地方出土了甲骨。其中位于陕西扶风、岐山的周原遗址出土量最大,文字总计有三千多个。周原甲骨上的字体很小,现在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可见当时的刻写技艺很醇熟了。周原的卜甲不同于殷商甲骨,钻的是方孔,即《周礼·卜师》所说的“方兆”。但卜辞内容和形式跟殷商甲骨文相近。

殷商甲骨文是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成体系的文字。所记内容大部分跟商王有关,小部分跟商王周围的大贵族有关。据统计,甲骨文单字数量有5900多个,已经释读的有1000多个字。这里面很多字没有定型,同字异构很多,字的方向尤其多变。

既然是殷商时发掘的,这种成体系的文字不可能是在殷商时形成的,必然应该往前追溯至夏朝以上。而且如果按照黎锦熙先生说的,殷商时代写字开始用毛笔了,字形跟金文大体一致。但甲骨文是用刀刻的,和金文比起来是另一种特殊的字体。更加肯定甲骨文的时代要往殷商前面的时间走。

但是,据说毛笔是秦朝大将蒙恬发明的。最早也追溯到战国时孔子的弟子颜回。那殷商时用毛笔写字,这个怎么可能呢?

卜完以后,就是巫的工作了。他会把甲骨窖藏起来进行保存。因为甲骨的物理特性,得以保存至今,实在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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