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ir de Lune -- Achille-Claude Debussy
第一次听德彪西的月光,是在岩井俊二《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记忆中的画面是黑白的,久野沉默地坐在钢琴前,低头弹着这首月光。窗外阳光灿烂,但似乎总是照不到久野身上,长发遮住她的脸,看不清表情。这个画面是有些压抑的,但我却意外在这首月光中感到宁静。
似乎是因为我的青春过于平静无波,并没有在备受好评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找到过多共鸣,却在不久后的一次伤痛中,不可自拔地迷恋上莉莉周。似乎只有她略带沙哑地悠长嗓音,才能让我忘记伤痛。奇异的是,尽管身处莉莉周的殿堂,脑中浮现的,却是剃了头发的久野沉默地弹着钢琴的画面。我不确定那时她弹地曲子是不是德彪西月光的,也想不起月光地旋律,但是那宁静的感觉却是无比熟悉。之后想起,这场景似乎有些玄妙。
再次听德彪西,是在某段少女心爆发的时候了。
那时《交响情人梦》正热播,千秋王子和野田妹几乎霸占了整个日语圈的话题。奇葩的是,虽然我也被千秋王子迷惑,但是整部剧看完印象最深的居然是德彪西。记不清野田妹到底有没有弹过他的曲子,但德彪西这个名字却让我一直念念不忘。于是去听了德彪西所有的曲子,然而最后记住的,只是月光。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莉莉周电影中的那首让我着迷不已的曲子,原来就是月光。只是这时,关于月光的印象,不再是久野沉默弹琴的黑白画面,而是月光下的白玉兰。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日语角结束后,大家交谈着往回走,来到室外的一瞬间,撒满银光的路面,让所有人都不禁抬头看。银盘般的月亮,静谧挂在天空中,月光满溢,毫不吝啬地倾洒到天上,倾洒到人间。人间一树白玉兰开得正好,深蓝的夜幕下,满树纯白笼上银月光,花瓣变得有些透明。我们就站在这树下,看花看月亮,安静地不说话。在我绞尽脑汁,想要找出合适地语句描述这景色的,德彪西的月光,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脑中。
德彪西也是看过这样的月光,才写出那么美的曲子的吧。
我和C桑,就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开始相熟的。
「月が綺麗ですね」,C桑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そうですね」我微笑附和。
C桑是个常人眼里,非常沉默孤僻的人,但每周日语角都会准时出现,风雨无阻。天冷的时候,日语角的人总是很少。大概谁也不想在寒冷的夜里,穿过整个教学区,来到一个没有暖气的偏僻教室吧。除了作为组织者的我,和雷打不动的C桑。
所以在人手不足时,就不得不拜托C桑帮忙送外教老师回去,我则是去送新来的日本留学生们。除此之外,我和C桑的交谈并不多。
3月的西安还很冷,大概因为是新学期刚开始,今天的日语角高年级来了不少,送外教老师回公寓,我和C桑一起往回走。那算是第一次在日语角之外和C桑聊天,意外地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爱好:二次元,翻译,推理小说,电影。不过也有些微妙的不同,比如我喜欢富奸,他更喜欢尾田,我在字幕组,而他在汉化组,我偏爱东野圭吾,他更倾向京极夏彦,我喜欢电影并不太关注导演,他非常钟爱诺兰,昆汀,库布里克和希区柯克。当然,只有15分钟的路程,聊不了这么多的,我们都不是那么健谈的人。这些大多是在之后很多次的聊天中得知。
那时智能机还没有出现,QQ也只能电脑上用,撩妹基本靠短信和电话。然而即便有了对方的QQ和电话,我和他的交谈,也基本都是在日语角,或者从日语角回去的路上。他从来不会像其他的男生那样,送我到宿舍楼下,总会在最后一个岔口,毫不犹豫的走掉,没有再见。
真是,没有任何暧昧或让人浮想联翩的相处。
即便如此,我纵容他的底线,总比其他人低一些。看起来温柔稳重的我,其实总是怕麻烦,除了少数极亲近的人,对任何人都会下意识的划定交往距离。但对交流9级残障的他,却忍不住想要照顾。为此,他总是叫我大婶,觉得我操心太多,心态已老。不过我觉得他大概只是傲娇,因为他虽然叨叨嫌烦,但还总是会询问我课程作业,考试的时间,地点,复习资料等等。
我对别人的生日很少上心,但是自从偶然知道了他的生日,一记就是很多年。不会刻意说生日快乐,但是总会准备生日礼物,即便在毕业后,即便身在异国他乡。这些礼物基本都是书,因为相比很快就会被消耗掉的物质,他更喜欢这些精神食粮。
我们会互相推荐很多书和电影,不过他阅读的广度和深度远远超过我。很多时候,我都诧异于为何他能有这么多的时间,阅读,观影,创作。直到开始一个人生活,才发现,去除了繁琐又费时的交际,一天的长度超乎想象。在独处的漫长时刻,愈发觉得,他的精神世界应该是极大丰富的。
所以很庆幸,能在学会孤独之前认识他,想要丰富内心的欲望,让我在be alone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lonely。
他黑色幽默,自诩高功能反社会人格,有很多奇妙又合乎逻辑的脑洞:
“眉毛显然是最威胁国家安全的人体部位。因为任何证件照都需要露出它,仿佛怕它藏在头发下就会武装自己"
“Star died,we can live.兼具诗意和科学事实的说法:我们都是由星尘构成的;仅有科学事实的说法:我们就是一堆核废料”
诸如此类,让人忍俊不禁的奇思妙想,总能把我从鸡毛蒜皮的纷扰和苦恼中拯救出来。用他的话讲,无限的宇宙,那么多美妙的未知和知识,值得去探索,何必要为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斤斤计较?
是啊,何必呢?
所以,尽管他是孤僻且远离世俗,总是需要我帮助的,但其实大多数时候,是我在依赖他。这种依赖更多是潜意识的,不易觉察的,直到一些特殊时刻才终于显现。
有次暑假提前返校,火车晚点,到学校已是接近凌晨。从车站到宿舍,要走过一条很长的街道。街上一个人也没,路灯虽然尽职的亮着,但还是有很多抹不去的黑暗,让人觉得害怕。
可能是因为我们刚刚还在短信聊着,也可能是因为这个点还没睡的朋友只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给了他。虽然有很多面对面的交谈,也有一些短信,但我们从没通过电话。潜意识地知道他不喜欢这种通过无线电波的的对话方式,总会有种莫名的尴尬感。不否认,当时也有一些恶作剧和试探的心思。
期待又忐忑,等待的那十几秒,总担心他会直接挂掉,然后短信问我搞什么鬼,或者什么也不说。
电话接通的瞬间,微妙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路上很黑,一个人都没有,我害怕..." 我说,"陪我说说话吧,万一我遇到什么意外,记得帮忙报个警”
“哦”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跟想象中的一样,有点不自在,能想象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也像刚认识时那样,不自在的,带点嫌弃的。
深夜荒芜一人的街道依然让人害怕,透过电波传来的声音却意外的让人安心。不过这样的桥段,发生在我们的故事里,让我有种拿错剧本的违和感。
在确认我安全到宿舍后,C桑果断挂断了电话,一如既往的没有再见。果然是C桑呢,于是故事的发展终于又回到了最初的剧本《我有一个奇怪的朋友》
我没什么少女心,他也不是什么暖男,像这种大众看来有些粉红泡泡的桥段,我们两个怪胎,大概只剩不愿再提的尴尬吧。
哦,还有一起上过的自习,很多年后的现在想起,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我和他都是那种很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比如关于看电影,越是喜欢的电影,我越是喜欢一个人看,不论是在家,还是去电影院。至于他,他是这么说的:
“有国内便利的下载条件,有外国电影的百年积累,你需要的不是电影院,而是努力提高自己的外语水平”。
嗯,很好,这很C桑。
C桑也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么实践的。他看很多的原版电影,原版书,还有电影剧本。在我们的莫名开始一起上自习后,他居然肯把珍藏的哈利波特系列英文原版借给我,简直让我受宠若惊。那天的自习室,阳光射进来的角度刚刚好,当他走进阳光里,默默把书放到我桌上的时候,一向冷情的我,居然有些心动。
不由想起那晚日语角归途看到的月光,他站在洒满月光的玉兰花下,说「月が綺麗ですね」,背景乐是德彪西舒缓的钢琴曲。
这些校园漫一样的片段,模糊了现实和电影,被记忆极尽美化。每次想起时,总不禁怀疑,啊,我大概是喜欢他的。
可是,又清楚的知道,这喜欢,与爱情无关。
可能他特立独行的样子,是我向往又做不到的,可能他的才华和专注,是我渴望又没有的。
所以,我希望他能活成他想要的样子。为此,我愿意付出我所能付出的全部去帮他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