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九世纪中期的事了。
那时的清朝闭关锁国已久,有日不落之称的大不列颠帝国,在世界各地都建立起自己的殖民地后,终于将目光转向了这个东方古国——主要是它们的巨大市场所能带来的暴利,是正在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帝国最为渴求的,而他们的第一步,就是由得到英王特许的东印度公司,向这个国家出口该公司的招牌产品——鸦片。
黄义仁原本是个教书先生。
他开办的私塾,招到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少,往年的学生也不断离去,这年,更是一个也没招到,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小孩也没有。他也不好意思再自称先生了。
但他不甘心。圣贤书读了几十年的黄义仁,认定知识能拯救一切。
于是他一家一家的登门造访。有些穷人家已经连米都没剩几粒了,哪有钱供孩子读书。还有的说,这年头的科举,都只是走走过场,三甲早就内定了有钱人家的少爷,他们又何必白白的花钱去当那些人的陪读。
他只好放弃,前往还算富裕的人家里游说,结果却更让他吃惊。
那些当家的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沉迷在烟雾缭绕中,分明是成了瘾君子,家财,自然也败落了。
他颓丧地回到私塾门口,却被几个驻守大门的官兵告知,知县要征收此地,命他收拾细软,速速离去。
读遍四书五经又有何用,在强权面前,自己只是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后来,万念俱灰的黄义仁,连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南方小城,一步步走到帝京的都不知道,只晓得鞋底磨穿后,脚板痛得厉害。
呵,这就是天子脚下的帝京吗?
这是他四十年来第二次造访北京城,来此参加科举,恍若隔日,只是北京城已不复当年的繁华盛世,到处弥漫着鸦片的味道。好似有什么肮脏的东西,正潜伏在这表面光鲜的都城,以人们的懈怠与堕落为食,悄然滋生。
倒映着地平线上的落日,闪着粼粼波光的的护城河水,红得诡异。
黄义仁看着这不祥的光景发愣。
古老的城墙,汹涌的护城河,能护得了帝京多久,又能护得了这个腐朽的王朝多久。
历史上没有一个王朝灭亡的主要原因,只仅仅是因为被外敌入侵,多半是由统治阶级开始的腐败,自上而下,将百年功业毁于一旦。就好比一根被白蚁蛀蚀一空的树干,外表看起来再怎么粗壮,用手一推,便化作齑粉。
爱之深,恨之切,黄义仁对这一切感到绝望,但他并不想死,他索性拿出全部的盘缠,拿了些给官差去打点,用剩下的在离城门不远的胡同口摆了个算命摊。
许是如今世道颓靡,人心惶惶的缘故,黄义仁的生意还不错。偶有几个老人会赞他,写得一手好字,摆算命摊可惜了,他只能报以苦笑。
这日傍晚,残阳如血,黄义仁打算收摊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却站在摊前,像是想要算命,又有些迟疑。
“先生可是想算命?”
男人闻言点点头。
“不错,只是我怕你没这个胆子算。”
“算什么命?”
“国命。”
黄义仁不禁愕然,片刻之后,才确定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略一思忖,抬手便在摊开的白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草体字:门,墙。
“何解?”
男人露出疑惑的神情。
“泱泱天朝,关门筑墙以求心安,殊不知此非长久之计,是墙就会倒,是门就会破,在下愚钝,也知天朝气数已尽。”
黄义仁并不会算命,摆这个摊,既是为了糊口,也是为了给老百姓些希望,所以他总是会鼓励那些来找他算卦的人们,虽然微不足道,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得到的。但这回算国命,绝不夸张,他是在赔上自己的命来算,这些话,毕竟不是能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即便都是他的肺腑之言。
“大开国门,兴许还能避过这一劫,但下回就……”
“不,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说完这番话后,捋着胡须,对他微微一笑,放下一锭银子便离开了。
黄义仁怎会想到,这个胆敢要他算国命的男人,正是一个月后——即1839年6月,虎门硝烟的湖广总督林则徐。他早就向道光帝进谏,望能敞开国门,与他国进行友好交流访问,然当今的朝廷里最不缺的就是谗言奸臣,还在做着天朝美梦的他们,又岂会同意。
一年之后,鸦片战争爆发,林则徐被革职查办。
十一年后,黄义仁加入太平军。
不管是名载史册的湖广总督,还是默默无名的前教书先生,他们都没看到,七十三年后,清朝的门与墙,怎样被炮火轰飞,长达几千年的封建帝制在清朝被彻底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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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365极限挑战营第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