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李晓,是你们的班主任。
92年的那个上午,天还没被雾霾笼罩,蓝的像青天白日旗,清澈的让现在的我们痛哭流涕,更何况地处北纬32°31′~42°57′,东经92°13′~108°46′的甘肃,阳光更是肆无忌惮,骄傲地从窗玻璃里赤裸裸地穿进来,光芒四射的砸在讲台上一个30多岁的男人身上。
他个子并不高,讲桌挡去了他大部分,像说相声的,却孤独一人,捧哏也逗哏;他的背有些微弓,像随时要弹出去的样子;头发齐整的梳了一个中分,乌黑亮丽,被阳光折射出耀眼无比的光芒;瘦弱的身体在被粉笔灰一样漂白的衬衣里棱角分明。
他那么单薄发出的声音却振聋发聩。
大家好,我是李晓,是你们的班主任。
那时候校园里除了读书声,还听不到其他嘈杂的声音,那声自我介绍像你安静的坐在那里,突然有个人过来喊你傻B一样震慑了你。
我就是被这一声像喊你傻B一样的普通话醍醐灌顶了。
这是我我从小学一路而来听到唯一用普通话讲课的老师。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大大的写下了“李晓”两个字,遒劲有力,像绝好的书法。
那年我14岁,女孩都初潮了,我却还像个傻B,好在我喜欢上了这位会讲普通话的老师,一生便有了梦想。
喜欢一个人,最好的表达便是爱屋及乌,我要学好他教的语文。
先生的日常好像除了教书很是乏味,几乎听不到生活的日常,总能看见他背着手,握着卷边的课本,从阳光中走来,慢慢地,悄无声息,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大地惊雷,每每看到远处的他,我们总是鸟兽散般地奔跑进教室。
师道自有尊严。
那时候为了能听到他用普通话在课堂上朗读我的作文,我总是竭尽所能的去写,那时候我知道了一句话,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而这正是先生赋予的。
先生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的点评我们的作文,让我们年少的岁月里有了荣辱,有了向往,有了坚持。
我对写作有了浓厚的兴趣,常常课余饭后总是写,每每写了都要拿给先生看,那时候他的年纪正如我现在一般,但却有着我这个年纪不具有的耐心,认真,仔细。
时日,写了一篇《她》,已经记不得写的什么,只记得写的是一个18岁的女孩,长得惊为天人,所到之处都会引起一片膻动,是的,当初就是写的膻动,先生用红笔在“膻”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批注很多话,大意是用词不当,还在旁边写了用“骚动”可能会更好云云,那些红色的字符像血液注到我的身体里,随心跳动。
人生总有那么一些人影响着我们,先生算其一。
开辩论会,作为主辩,他总是慷慨激昂,咄咄逼人。这是后来我在先生的一篇文章里看到他写的我。
我深刻的记得那次辩论会主题是见义勇为和见义不为,我作为正方见义勇为的主辩手,真是挠肝挠肺,不知从何着手,先生谆谆教导,告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从那少年的心里便有了正义的花朵,伴随一生。
14岁的我弱小柴干,个子矮矮的,但却喜欢打乒乓球,操场的水泥乒乓球台,我只能露出个脑袋,所以为了打球,就去找先生要教室会议室的钥匙,那里有一台专供老师们打球的台子。
频频次数多了,其他学生便有微词,觉得我是先生的红人,搞特殊。
有一次又去找先生要打球室的钥匙,先生给了钥匙,但说是最后一次。
先生谆谆告诫,学生是学生,老师是老师。
那时候不甚明白,后来慢慢长大,也明白了先生的深意,长幼有别,凡事有尺有度,不可过分唐突。
我们一生有很多亲人朋友,万不可舒服自己,难为别人。
友情不可透支。
小时候的成长,遇到的老师都会影响他一生。
学校里有一个文艺节目被选到县里去演出,那个节目正是我自编自演的,名字是先生取的,叫《三击掌》,讲了3个学生从互相敌对到团结的故事,记得这个节目倾注了我们和先生很多心血,课余时间总是排来改去,也在学校里演了几次,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母亲为我演出,卖了家里的粮食购置了一套运动服,记得那件衣服70多块钱,那是我念书期间穿过的唯一一件新衣服。
先生领着我们,我们满怀兴奋,坐长途车到了县城,一路的激动和忐忑至今难忘,那也是我第一次到县城,好几夜都没睡着。
到了演出的礼堂,看门的大爷告诉我们,演出在前一天就结束了。是先生把时间记错了,我们傻傻地站在礼堂的门口,不啻晴天霹雳。
先生的白衬衣被汗水浸透,齐整的头发有些乱乱的粘在脸颊,微弓的背似乎更加沉重,他看着我们稚嫩的脸上掠过的失望,有些愧疚的无言以对。
他站在逆光里,有些难过地说,对不起,我把时间搞错了。
那时候我还不太会用没关系安慰人,只是难过的手足无措。
我们垂头丧气的行走在县城的街道上,阳光烤在我们的身上,我们个个汗流浃背。
先生说,我请你们吃饭。
我们跟着先生进了县城一家挺好的馆子。
先生请我们吃了一顿炒面片,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饭。
先生工资并不高,我想那次花了他不少的钱。
我还没有毕业,却面临了那时候觉得是天塌的大事儿,因为和一个学生打架,被教导主任在大会上点名批评,少年的我,狭隘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创,觉得书再也念不下去,毅然选择了辍学。
先生骑了几十里的山路,风尘仆仆,齐整的头发上罩了一层层白白的尘土,找到我家看见我,脸上露出微笑。
先生说你在家里也呆了几天了,冷静的差不多了,跟我回学校。
我执拗不肯。
先生苦口婆心,没有那么多大道理,却句句透着温暖。
我最后乖乖地跟着老师重回校园,感谢先生没有放弃他的任何一个学生。
先生从初一一直陪伴我们到初中毕业,我们各自纷飞,先生再从初一带着新的学生一路而上,毕业,周而复始。
“几天前,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的那头说,你是李老师吗?我是你的学生马德林。你还记得我吗?我说,马德林,怎么会不记得呢?你现在在那里啊?他说,我在老家啊。昨天我从北京回来,明天想去专程拜访你啊!你有空吗?我急忙说,这两天我正闲着没事,你来吧!挂了电话,以前的一幕幕过电影似的浮现在我眼前。
马德林,是我以前在家乡东升中学时教过的一个学生。小小的,瘦瘦的。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都滑稽可笑(用家乡的话说属于那种“怪咕嘟”人),逗笑了别人,自己却装得一本正经,跟没事人似的。”
先生写的文章里提到我们多年后见面的那一幕,先生记得他的每一个学生。
数年后的相逢,太多的千言万语都抵不住先生鬓角的白发,他依然穿着白衬衣,梳着齐整的头发,但却苍老了许多,更加瘦弱的身体在衣服里咣当。
先生的背更弓了。
那天的聚会,有很多先生的学生,先生坐在阳光里,看着我们,脸上堆满了微笑,指着我们,一一说着我们的名字,说着我们学生时代的那些点点滴滴。
先生记忆力真是好。
我为先生敬酒,真诚的感谢先生,感谢先生多年来对我的启蒙和教导。真的,没有先生的教诲,就没有我的今天。其次,是先生在我的心田里播下了一颗当作家的种子,没有你的引导,我是不会爱上文学的。
岁月催胖了我,却苍老了先生。
我们相约,每年都和先生聚聚。
我的先生叫李晓,他夹着一本卷边的课本,远远的从阳光里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