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的夏夜，他揣上王海龙替他写给滨海大型国有企业-“易虹” 集团曲径幽总经理的引荐信，依照王海龙的指点前去曲家拜访。
因为是办私事，他特意避开了自己的专职小车司机童长青，独自驾车前往。
他将车徐徐驶进一处老旧小区，这是“易虹”集团的生活大院，清一色的七层楼房。
临到曲家楼下，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想起几分钟前，在来时路上穿梭不息的车流中，有警车呼啸而过，那声音是奔着自己相同的方向而去的，又联想到自己之前 “备功课” 了解到曲屁股有些不干净，可能已被上面盯上的传闻......他忙调转车头，把车开到数米开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借着夜色隐蔽起来。
当天空气特别燥热，路上没有行人，只有知了震动薄翼不时的发出 “之之之” 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他坐在车内将空调冷风调至最大档，隔着厚厚的车身，仍能听到外面那恼人的声音一阵阵掠过心头。
透过车窗，他刚好能望见曲家的灯亮着，不由得琢磨起这栋老式住宅和身份显贵的曲总两者之间不相匹配有着巨大落差的奇特现象，想来有些匪夷所思，于是打定主意先不上楼，先观望一阵，等等再说。
掐着表时间分分秒秒的过......
十分钟后，曲家的灯熄灭了，楼道里传来悉悉索索的有人下楼的声音。没多久，只见三四个着便衣的男子夹着一个五十开外的体面男人走出楼道口，径直上了一台黑色轿车，疾驰而去......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生怕漏掉一个细节，心里大致有了答案，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冒失行事。
几天后滨海各大媒体关于“易虹”集团总经理曲径幽被市纪委双规的报道将事件昭然若揭，印证了他那晚的惊魂一幕。
吃一堑长一智。
经历过这次的教训，他认为当下正是国有企业推进改制的敏感时期，上面盯得紧，谁也保不准这些当权者屁股上到底有些什么屎？而今自己本就在一家国有企业吊着，虽然集团上层自己没有关系靠山，但起码自己在这里干了十年，混了个脸熟，也混到一定的资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接下来怎么走还不一定，比起跳去同类型企业重头来过，安全保险系数还是略胜一筹。
他估计眼下集团上面或许正为改制中的人事变动斟酌发愁。国有企业内部人事错综复杂，有相当一部分人之间都有着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改制僧多粥少，利益凸显，必将损害某些利益集团的利益，到时恐怕局面难以收场。上面有意提早放出风来，意在让下面先自行消化解决一部分。想着好歹自己曾经在保税区贸易公司干过几年，也算是有过民企的工作履历，倒不如顺势再博一把，掉转头换家民企试试。
王海龙又很“仗义” 的帮他推荐到滨海赫赫有名的大型民营企业 “尚彩” 集团旗下的商场应聘总经理。
说是应聘，他寻思有王海龙撑着，大约也就是拜会一下 “尚彩” 董事长，走走过场的事。
只是这一次，他始料未及。“尚彩” 这家民营企业是以业绩和实力说话的，讲究真枪实弹的干。不像某些企业，有中间人出面托关系打招呼，多少是要卖几分人情脸面，事情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这次他是碰了一鼻子灰，不但让自己颜面扫地，还差点被打趴了回去。
那天他换了一身薄料西装前往 “尚彩”拜会宁可惟董事长。
在穿过商场明亮卖场进入办公区幽暗过道的那一刻，四周的环境令他大跌眼镜，地面铺的是廉价低档瓷砖，墙面只简单刷了白漆，办公室的木门业已发黑。他颇为不屑一顾，心想再牛逼的民企遇到“国字头”不过是个小弟，上不了台面。
不一会，他便走到了头，走道尽头的办公室门只比其它办公室的门略宽一些，如果不是门上挂着 “董事长办公室” 的牌子，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站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一个清亮的男声：“请进。”
他清了清嗓子推门直入。
屋内豁然开朗。约莫百平米的空间被巧妙的分隔布局成办公和会客两个区域，摆设全套真皮家具，庄重大气；中间加以隔断墙装饰，美观大方；间或摆置的盆栽花木给屋子里增添了生气。
“您好，我是谭鑫，我是......” 他见屋中央一张宽大的老板桌后，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抬眼看向自己，忙走上前道。
没等谭鑫把话说完，男人起身朝门口会客区走来，只见他身材匀称，精神抖擞，带副金边眼镜，脸上写满精明。
“谭先生，我听说您了。您看我们过去那边聊，好吗？”
男人不急不慢的和他打过招呼。
“这一定就是宁董事长了。”
他暗自思量，识相的跟随他朝会客区走去。
“谭先生，您请坐。”
男人在沙发主位坐定，客气的伸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沙发落座。
他感觉眼前这个男人的架势自己再熟悉不过，在纸品厂的办公室里，他也常像这样趾高气昂的对待来宾和下属。“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心里嘀咕着，硬着头皮入座。
“我们这里的大致情况，想必您已经通过您的朋友有了一定的了解，我就不啰嗦了。待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总经理实行年薪制，年薪五十万。”
没有简单的寒暄，男人直入主题。
他佯装冷静，当听到 “年薪” 和 “五十万” 两个词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一阵窃喜。要知道他现在拿的可是月薪，满打满算下来也就万余元。不过他还死端着国企人的架子不肯放下，只礼貌的冲着男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我这不比国企，这您也知道。我们这些年尽管做得还不错，但到底是没爹没妈的孩子，比不了您那边旱涝保收。国企那一套在我们这儿玩不转，我们这里英雄不问出处，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您能看得上我们企业，我很高兴。我就开门见山吧，您先帮我写份商业计划书来，我们再共同切磋，您看怎样？” 男人不露声色道。
坐了这么久，连杯茶也没喝上，他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听到男人这番绵里藏针的话，立时读懂了男人的“潜台词”，心想 “这个老奸巨猾的宁董，变着法子来拒绝自己，明明早就从王海龙那了解自己了，还要大费周折的和自己唱这么一出 ‘请君来’ ，末了末了还给自己将上一军，好让自己知难而退，到最后只道是自己无能。高，实在是高！”
他脸上显然挂不住了，情急之下，豁出去道：“宁董，我刚在来的路上，看到我们商场临街一侧都是实心墙体，我想不如我们考虑一下，把实心的墙体全部换成橱窗，这样过往的路人便能透过橱窗看到我们卖场里的商品，由此可以刺激路人的消费欲望。”
说完他又神气活现了，以为扳回了颜面。
“谭先生，您的想法很不错。不过恰巧和我们商场数日前刚拟定的一个改装方案重合了，这也正在我们的规划中。好的创意有千千万，您能想到，我也能想到，但生意场上不是靠一两个好点子就能生存发展的，就算有了好点子，还要求速度。您说呢？” 男人气定神闲道。
他听了这番话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次和宁董的会面又落了个不欢而散，他铩羽而归。
回去后他无心写什么狗屁计划书，权当又买了个教训。
他不知道，他自以为是的了不起，在宁可惟看来却是一文不值。
两次失败的跳槽经历，使他对 “华珲” 以外的世界彻底死了心。
他客观的分析了自己的处境，认为王海龙那没多大指望了，多少在心里对王海龙有些许埋怨，但又不能表露出来，毕竟自己当初来滨海进保税区贸易公司是王海龙帮忙安排。
王海龙是他在滨海唯一的靠山，除王海龙之外的人，他和他们都是一时利用，一竿子买卖。同样是萍水相逢、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交情深浅不同。
他不想再为难王海龙，想留他作最后的退路。
事到如今，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横下心来妄图在 “华珲” 杀出一条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