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五点多到了,难得没晚点。
密密麻麻的出租车司机,带着烤羊肉的热度,在零度的呼和浩特的空气里,一嘴的羊肉味围着你,一个个粗犷的汉子,深情的眼睛里哀婉的问着,去哪?坐车不?锲而不舍,百折不挠,前扑后续的尾随着。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操着生硬汉语的一中年汉子,终于等到我不易的点头,大步流星的在前领着路,一步一回头,一回头一个灿烂的笑,生怕到手的生意被抢走。
车拐弯时,见站台顶上那石制的蒙古包,象座嵌在青色天空里的图召。
清早的大街上,人少,车少。几个环卫在耸立的在建的,已建的楼宇下,扫着清洁的大街,扑面而来的广告牌全是这个楼盘,那个楼盘的诱人家居。
门卫是一个瘦高的,带着付眼睛的汉族人。一问,满头不见一根白发,直呼我为兄弟的他竟已六十了。
在实验室忙碌了一天,晚上吃饭,在百般劝让,也未得逞时,他便自斟自饮了,随着瓶里的酒渐少,话却渐多。硬挺着二十三个小时的旅途乏倦,不停的举着茶杯,断着他嘴里不断的话,让着他杯里喝不尽的酒。
这是呼市郊区的郊区,只能和这酒神睡在质验站。终于躺在不再颠波的床上,没等入睡,头却不得不疼了起来,那酒神酒尽了,话却没尽,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流了一宿。
天亮,渴醒的他,晃晃的倒了杯水,点了根烟,呆呆的坐在床头,问他吃不吃早饭,他摇了摇头,问他哪有早点,他朝胡同的尽头指了指。醒了,反倒没话了。
抱着肩,揣着凉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感觉有人在后面跟着,回头,一只黄色的小狗,静俏俏的立在身后,头上长长的毛,遮着眼,漆黑,湿湿的鼻,一皱一皱的,见我转身走了,又无声的跟着。
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吃的,只好在一肉夹馍的摊前停下,那粗壮的女子,用粗壮的手烙着鸡蛋煎饼。想,若错过了她,也就错过了早点。她问,放肉还是放肠?心想,早上吃肉,与早上喝酒,也没啥区别。
边走边吃,只夹着一片生菜,薄薄一层的煎饼。一低头,又看到零乱的毛发下那迷离的眼。蹲下身,它便轻盈地伏过来,歪着头,侧着身子,毛茸茸的尾向上竖,尾尖轻轻地晃,在脚边闻着,撕下一块饼,递给它,它却跑开,转身,见我没动,又伏下身,静静地看着我,唇边露出一抹粉红的舌尖,见我走近,跳起,在我身前,昂着头走,不时的停下,回头等着我,一会前,一会后,一会不见踪迹。
知道我没找到,酒神自告奋勇的说,自己本来是不吃早饭的,为了我,才领我去,没等我拒绝,已穿带整齐,出了门。跟着他,无语了一路。转了几弯,找到了一家。
饸饹面馆,桌上的茶壶,壶嘴长长细细,大肚,土黄色的漆面,壶身露着斑斑点点的锈,里面厚厚一层茶垢,乱乱的茶叶梗浮在壶口,热气团团的冒着,象煎着中药般。一旁的食客,发乱糟糟的,如壶里的茶,揉着不知是酒没醒,还是觉没醒的眼。吸着烟,等着面,烟味,茶味,乱着我的神经。
酒神倒了茶水,把壶嘴冲着窗户,用仔细听才能听懂的,一股蒙味的汉语说着,喝茶时,壶嘴不能对着人,不然对方会不高兴的,听得我一头的雾水。
店里忙来忙去的老汉,突起的指关节,黝黑的手指甲里,黑黑的半圈泥,端着满得要溢出的饸饹面,黑黑的荞麦面上,几片绿色的香菜,几块硕大的肥肉,尝了一口,面汤是大骨汤,全是重口味。
酒神,头不抬,眼不睁的,边吸着饸饹面,边瞄着一旁的酒瓶,想他每天喝的酒,会比我喝的水都多。
九分的碟,叠着两层的莜面,浅灰色的荞面,一圈圈,薄薄一层,拇指大小,二分高,一圈连着一圈,像蜂的窝。柔不胜力依在一起,用筷子动一个,其它的都微微的颤。用手撕下几个,柔软,有 劲,在手下颤颤的垂,却怎么也不断。放入汤碗里,里面一层红色的油,丁块的豆腐,肉块,姜条,沉在碗底,莜面浸在汤料里,越显得深灰色,夹起,一溜汤汁顺着 面,滴滴的落,塞了满嘴,面的麦香,汤的浓香,相互的浸透着,急的是手里的筷子,忙的是嘴里的舌头,涨的是肚里的胃口。
第二天,实在受不了这早上的大补,跟老板娘商量,加汤时,荡一荡浮油,再盛。昨早的面汤没喝了,晚上心疼了一宿。
街上,几只狗,或黄,或黑,或白,把十字街口被晨阳晒得暖暖的地,当成自己的窝,横七竖八的躺着,不理行人,不理车鸣,躺着,坐着,卧着,伸着四肢,伸着脖子,伸着腰,眯着眼,恋着晴空上那暖暖的阳光。
几个老者,深色的布衣,衣领系的严严整整,花白的头上带着单的,棉的,灰的,黑的帽子,手里柱着拐杖。深色的眼镜,遮着深深的皱纹,坐在石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街上的尘起和尘落。
总会不经意的看见,那只黄色的狗,原本慢慢的溜达,见了我,忽的跑远,停了身子,扭着头,一动不动的瞅着我。白白的爪上,绒绒的毛,几缕黑色的杂在其中,尾巴一摇一摇的,耳后一片绒白,竖起,再伏下,柔柔的腰,一会弓起,一会舒展。眼前一绺绺发,在鼻息间,时飘时静,只有那眼,还是湿湿的迷离。
路上,酒神兴致颇高,自顾自的说着,深挖洞,广积粮的时候,与老毛子结怨,这儿一人发一匹马,一支冲锋枪,自己的马拴在屋外的小林子里,枪睡觉时也抱在怀里,一有风吹草动,十几个人,骑着马,挎着枪,浩浩荡荡的,挨家挨户的搜着可疑分子,一通折腾,老毛子没抓到,倒抓到不少对偷情的。天一亮,男的绑着,女的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满街的游行,一镇的人,除了喝酒,也就这时,脸上才会有些表情。满有意思的。
见我没吱声,又自语着,喝酒的不见得就多了,不喝的不见得就没多。
晚上,去了冰煮羊。
玉石的桌面有一米多长,盆盆碗碗里,白的是奶,红的是肉。当中坐着铜制的火锅,服务员端着一盆的冰块,哗的倒进锅里,一杯底的红酒,洒在冰面上,红浸着冰色,一盆的羊肉倒在冰上,深深的锅底,被冰和羊肉填满,火已在锅底燃起,映着灯光的冰雪,软软的粘在一起,寸方大小的羊肉块陷在冰里,拔也拔也不出来,冰化了,羊肉沉在水里,冰沸了,羊肉浮在水浪中,忽隐忽现,冰水变成乳白色,转眼又变成清清的水色,无一丝的肉沫,锅里已藏不住肉香,散在玉石的桌面上,在沸腾的冰水雾气里,夹起一块随汤逐流的羊肉。轻嚼即食,柔香满口,无佑料,自有滋味。
老板娘一边上菜,一边嘟囔着,几个在附近打工的,绑了一只狗,是黄毛的。
心一颤,筷子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温度传感器坏了,要等家里寄。
天阴冷,郁闷,漫无目的逛,莫名的总是回头,想那抹黄色的影,还会静俏俏地立在身后。
来了公交,停了,就上了车,也没问到哪,坐在最后一排,随着车开,随着心想。
“跑马的汉子,飞驰在我心里,带着我回远方…….”车上的喇叭里,传着女声痴情的歌。车里的人渐少,见一大庙,在车窗外掠过。
大召寺,披着青铜盔甲的阿拉坦汗坐在四角是象头,象头下是四边骏马的坐椅上,望着青色的清澈天空。
旁边的胡同,布满了店铺,制品几乎都是皮制,古香的梳妆镜上的皮饰,依稀留着塞上女子晨起梳妆的影。各式的酒皮囊,嵌着各色的牛角,挂着小巧的银制酒杯,骨制的筷子,低头去闻,仍有马背上那风餐与夜宿。满是锈迹的马灯挂在满是灰尘的窗前,灯里干枯着草原里的夜色。一只只狼牙,不知护着谁的梦。
路旁桃树的枝上,在初春的晨光下,已浸满了红,若她唇的色。
我朝着春天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