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七期“遗憾”征文活动。

缘来缘散缘如水

教室前面的窗户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对于像隐形人一样存在的我来说，这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尽管我坐在第一排，离窗户不是太远，我依然没看清这套课桌椅的主人是谁。

班主任看管的自习课像往常一样，可以说是死一般的沉寂。班主任也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一米八左右的个头，白皙的皮肤，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唯一有损形象的是他的地中海发型。听说他跟妻子感情不合，在闹离婚，或许是把对生活中的不满全部发泄到了我们身上，他总是板着脸，经常用极尽刻薄之词训斥我们，在他的课上，我们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点燃了他的暴脾气。

这天跟以往一样，他站在讲台上睥睨着教室里的一切，我们头也不敢抬，一个个奋笔疾书。不知道他跟窗户下面的那个男生聊了什么话题，男孩子突然扯着嗓子戏谑地朝他说：“孙老师 ，你不会怕媳妇儿吧？”安静的课堂上，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我们一时愣住了，竟然有人敢和孙老师这样说话，我们又惊又怕，不由得替他捏了一把汗。没想到，孙老师竟然没有发火，只是咧开嘴冲着他宠溺地笑了。

不夸张地说，这是进入初中两个多月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孙老师笑，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跟孙老师这样放肆的开玩笑。那一刻，我开始关注到了那个男生，瘦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落日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的头发上，一瞬间，我竟看到了他的头顶笼罩着一圈微红色的光晕。一股异样的情愫涌上心头，我是喜欢上他了吗？我在心里悄悄问自己，“喜欢”这个词第一次在我12岁的心里悄然绽放，我一下子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别人看穿。

压抑枯燥的初中生活因为这个男孩子的出现开始变得生动起来。课堂上因为他的存在，气氛活跃了许多，课间的教室内总回荡着他爽朗的说笑声。总有一些男孩子和女孩子一下课就围到他的桌子旁，他们打闹着，说笑着，而我只敢偷偷在不经意间瞄上两眼，性格本就内向的我根本不可能主动跟男生说话，也许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认识吧？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一阵失落。

缘分的确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就当我因为没有机会和他认识而苦恼时，老师把他的座位安排到了我的旁边，这让我既意外又惊喜。他依然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拎着书包爽快地坐到了我旁边，我却始终没有敢抬头看他一眼，我的脸又开始烧了起来，我从来没有和男生挨得那么近，我紧张的手脚都无处安放。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内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着急了，就探着身子跟旁边的男孩子打闹，很快他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了一片。自习课上，他们嘻嘻哈哈说笑聊天，只有我一边默默地写题，一边在心里伤感。

正当我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时，他突然回过头，趴到我旁边说：“同桌，我发现你不爱说话，我好像都没听到过你的声音，我们俩已经是同桌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突如其来的搭讪让我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心也咚咚跳个不停 ，见我不说话，他又咧开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我发现你的脸总是很红。”说完，他转身跟其他人聊天去了。我懊恼极了，好像被他看穿了心思一样，心里突然很难过。

我讨厌死了我的脸，让我那么尴尬，我用手轻轻揉了揉脸庞，软软的，热热的。窗外一阵凉风拂过，我的脸更加发烫了，我仿佛看到了我的脸是和苹果一样通红的颜色，又像极了画着浓浓的腮红的小丑。

那个冬天，我总是盼着窗外的风不那么凉，我总是担心落日的余晖钻进教室爬到我脸上，我总是因为不经意间的脸红而局促不安，青春期里藏着小秘密的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他第一次跟我搭话，而从来不和男生说话的我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就那样错过了，我心里满是懊悔，但是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主动跟他说话吗？我想这辈子我可能也做不到。就这样，虽然近在咫尺，我却懊悔着，期待着，失望着，煎熬着……

一天中午，我早早来到学校，我正无聊地趴在课桌上休息，突然被身旁风一样蹿到座位上的影子吓了一跳。看到我被惊到，他调皮地笑着说：“没想到你不爱说话 ，胆子也那么小。”接着他顺手抽出我的作业本，默念我的名字，“你也姓祁呀？这个姓很少见，但是我还认识一个姓祁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呢？”他歪着头思考了起来 。这个姓氏在我们村也就几十户，和我同龄的不过就三四个人，我也在心里默默猜测着究竟是哪个女孩子。

“她的名字好像是这样写的。”他拿起笔在我作业本上写了一个草字头和一个心字，我脑子快速转了一圈，拿起笔在下面又补了两个心字。他放下笔，兴奋地说：“对，就是这个字，我忘记怎么写了 ，你认识她吗？”我轻声说：“认识，但是不熟悉。”他接着说：“我发现你们姓祁的女孩都挺文静的，她也不爱说话，我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我心里有点失落，祁蕊是一个文静又漂亮的女孩子，他会不会喜欢她呢？否则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却还能记得她。

第一次聊天，我既开心又难过，因为我们的话题是围绕着一个漂亮女孩子展开的，但是至少我们有了开始，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个中午是我们第一次真正的聊天，我永远记得这一天。

有了第一次正式的交谈后，我们之间的互动也多了起来，他会跟我借支笔或者借块橡皮，我都会第一时间递给他，就这样简单的互动，都能让我开心一整天。

在一次自习课上，他突然悄悄问我有什么爱好，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竟想不起我喜欢什么东西。他不可思议地说：“你不会没有喜欢的东西吧！”本来就不自信的我声音更低了，“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他想了想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动画片？”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看过大头爸爸小头儿子，葫芦娃……我最喜欢看小神仙和小仙女。”我第一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他的表情也兴奋起来，他眉飞色舞地给我讲了某部动画片的精彩情节，我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地听着，我觉得他仿佛就是影片中那个聪明、调皮又叛逆的主人公。

他正讲得津津有味，放学铃声响了起来，我们意犹未尽的从故事中回过神来，我心里有些许不舍。经过一节课的交流，我们仿佛已经变成了熟人，他像个大人似的，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以后要多说话，你看我们聊天时你多开心呀！所以以后不要那么内向，你会快乐很多 。”

或许他当时还不知道，我开心是因为和我聊天的那个人是他，我一直是个乖学生，上课是不说话的，想到这，我心里又充满了内疚，我竟然一节课什么都没干，这是不曾有过的，可想到我们的关系又近了一步，我又忍不住心里美滋滋的，那天晚上，我还做了个梦，梦到我们一起在马路上奔跑，追逐打闹……

周六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早已按耐不住那颗归家的心，就连老师都不得不提前五分钟离开教室，任由我们最后的狂欢。每周休息一天半，最后一节课总是令人充满期待，充满遐想，充满躁动不安，青春便是这样，七分快乐，三分忧愁。

当距离放学还有一分钟时，教室里已经齐声开始了倒计时：“10！9！8………3！2！1”。铃声响起，同学们欢呼着一涌而出，一下子热闹的教室就变得空荡荡的了。我慢腾腾地收拾着书本，一步步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教室。

整个楼层的学生都拥堵在楼梯口，人群里传来口哨声、打闹声、吵骂声。尽管楼梯上已经乱作一团，后面的男孩子还是哄闹着往前挤。我看到了他，他兴奋地在人群里挤着闹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我又迫不及待地在校园里寻找他的影子。他的背影是那样特殊，我总能一眼认出来，他上窜下跳地跟班里的几个男孩子打闹着，他一直是那么调皮，我不自觉开心地笑了。

我目送着他路过旗台，绕过花园，穿过家属院，消失在大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的眼睛酸酸的，胸口也一下子沉闷起来，想到周日一整天都不能看到他，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从来没有那么讨厌周末，我从来没有对学校如此期盼，想着以后每一个别离的周末，我更难过了，眼泪不禁落了下来，我慌忙用衣袖擦干眼泪，生怕被人发现。

我默默地依偎在栏杆旁，看着校园里稀稀落落的人影发呆。正当我入神时，一个身影从我背后蹿了出来，他快速抽出我手中的文具袋，调皮地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又惊又喜，他不是已经离开学校了吗？我差点问出口，他先开口问我为什么还没离开，我回答在等值日的同伴，他把文具袋还给了我，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

一阵微风拂过，几片树叶从空中飘落，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枝头，树木好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虽然已是深秋，却并不觉得寒冷，这金色的光芒映得人心里暖暖的，柔柔的。我们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总之我心里的难过一下子消失了，他挥手跟我告别，我目送他一路跑跳着离开了校园，我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但是我心中没有了伤感……

天越来越冷了，一张嘴巴，白色的热气能将人笼罩起来，尽管这样，也抵挡不住大家考试的热情，因为考完试就要放寒假了。而我就没有那么期待假期了，做完试题后，我心事重重地坐在空旷的操场上，看着周围的同学，有人被冻得直哆嗦，只能停下笔，搓一搓手继续答题，也有人热火朝天的互相扔着小纸条，还有人破罐子破摔，在寒风中自娱自乐，丝毫不理会试卷上的空白。

时间还早，我努力使唤着早已冻僵的双手，耐心地在试卷上一一核对检查，我远远地看到他已经做完了试卷，正隔空跟旁边的女生眉飞色舞地说些什么，引来女孩子一阵阵掩嘴浅笑。我心里有些难过，但是看到他自信的样子，我还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再认真检查一遍试卷。

考试终于结束了，我的双脚几乎失去了知觉，趔趄了几下才站稳身体。身边的考试大军黑压压的一片，疯狂地涌出操场，我只好停下来，避免人群的拥挤。

“我们一起打羽毛球吧，太冷了，活动一下暖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从教室返回出现在我身边，他的笑容是那样灿烂，足以驱散冬日的严寒，我感觉阴沉的天空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他把我的书本放到旁边的走廊，递给我一支羽毛球拍，他知道我不爱说话，所以很多时候他不需要征得我同意，或许他一直知道我不会拒绝，就这样我们形成了一种默契。

学校里的人潮逐渐退去，大家迫不及待地奔向了梦寐以求的寒假生活，剩下的是值日的学生在忙碌，还有调皮的男孩子在校园里追逐打闹。我们在教学楼前挥动着球拍，只几个回合下来，不停捡球的我已累得气喘嘘嘘。

这时，楼上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我也要打羽毛球，等我呀！”说话间，她已经从楼上飞奔下来，径直走到我身旁，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球拍，甚至都没看我一眼 ，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王丽是个漂亮外向的女孩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看起来酷似电影明星张庭，是班里男生女生追捧的对象，也是老师面前的红人，大家都习惯了她这样的霸道。于是，我转身拿起书本准备离开，或许他更喜欢和王丽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起打球吧！我在心里默默地猜测。“我不想打球了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他一把夺过王丽手中的球拍，大步朝楼上走去。王丽走到我面前，瞪着眼睛愤怒地对我吼道：“都怪你！”，她把所有的不满发泄到了我身上，说完转身气呼呼地跑上楼梯 。

我回到教室时，他已经整理好书包，他单肩挎着书包，坐在我旁边的桌子上，看着我默默地收拾东西。“你不要怕她，她再跟你这样说话，你就狠狠地吵回去，她就不敢了。”看我不开心，他安慰道。听到他的声音，我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滑过鼻尖，落到书本上，他一下变得愤怒起来，冲着王丽骂起来。王丽不服气地说：“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你喜欢她吧？”“他是我的同桌，我当然要对她好。”他义正言辞地说，然后他们两个你追我赶地打闹着跑出了教室。

看着空荡荡的教室，我更加委屈了，他一定不知道我的哭泣不是因为王丽的粗暴，而是由于这个假期的别离，我将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能看到他了，我会每天都在思念的痛苦中度过。

走出校园，凉风将我的泪痕吹干，脸上涩涩的，我决定让爸爸给我买一副羽毛球拍，我希望在看不到他的日子里，我能和他同时挥动球拍，或许这样我们就能离得更近一些。

寒假正式开始了，小孩子闲了下来，可大人们又开始忙碌了。从腊月二十就开始置办年货，一天能在街上逛几个来回，分明兜里也没有几个钱，却能天南地北串个遍，回到家还是发现缺了很多物品，于是第二天又有了去逛街的由头。我最怕见生人，对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更是排斥，因此，无论爸妈怎么哄，我也不会为了吃点零嘴去凑热闹。

藏着心事的我，假期的第一天就赖床不起，妈妈对我劈头盖脸轰炸一番后，就急匆匆地去赶集了，毕竟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爷爷又在喊我起床吃饭了，我只好磨磨蹭蹭爬了起来。爷爷一边看着我吃饭，一边说了他的想法，他让我去给镇上的表叔帮忙。表叔家开了一个超市，规模不大，生活用品却样样齐全，年底这几天是最忙碌的时候，又缺少人手，总会出现商品被偷的情况。爷爷想让我去帮忙看一下东西，顺便锻炼一下算账的能力。我一听要卖东西，那不是要抛头露面吗？心里不情愿极了，爷爷一再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才勉强答应。

从家到镇上并不远，步行大概十几分钟。表叔正忙得不可开交，看见我热情极了，马上给我安排了任务。我要负责的是超市门口的摊位，了解过工作内容后，我以最快的速度记住了各个商品的价钱。刚开始面对顾客询价，我如蚊蜕般的声音总被淹没在马路上往来的鸣笛声中。我只好提高了嗓门，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么羞涩胆怯了。

行人渐渐少了，街道上没那么拥挤了，也没那么吵闹了，闲下来时我总喜欢静静地发呆，不自觉竟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看出了神。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回头发现，他竟站在我的身后，脸上依然是那样灿烂的笑容，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又惊又喜。更让我惊讶的是他家就在旁边，跟表叔家是邻居，而且他是我表叔的侄子，一时间我们俩竟还多了一层亲戚关系。

他家也做生意，有自己的摊位，就在不远处，他邀请我去看看，我们两个坐在摊位前，像极了在教室里坐在一起的样子。他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已不记得内容，我只记得他的笑容是那么明媚，让我的世界变得亮堂起来，让那个假期变得有期待，有意义。

我忘记了嘈杂的街道，忘记了熙攘的行人，甚至忘记了时间的转动。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仰起脸看他的样子，眼睛亮亮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希望那一刻能定格下来，变成永恒。事实上，当十二点的钟声响起，灰姑娘最终都会回到现实，而那一刻也的确成了永恒，在我的记忆里永恒。

不知道是因为更熟悉了，还是沾亲带故的原因，开学后，他对我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让我以为自己具有了特殊性，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我甚至有时对他会耍起小脾气，他也表现得很是宽容。

开学不久，班主任突然决定要调座位，得知这个消息，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我们要分开了吗？我们会相隔很远吗？我们以后还有机会说话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极了。我悄悄看他，他一脸凝重，没有了平时的嬉笑，那一刻，我竟希冀他的不开心是由于对我的不舍。

不出所料，我们被分开了，但是结果还不算太坏，我的座位在第二排，而他坐在第三排，我回头就能看到他，但即使是这样，我依然很难过，因为我怕找不到可以回头的理由。三个月来，我们刚建立起来的关系，由于座位的变动，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我又开始变得沉默，他的话也少了，但他还是经常跟我借东西。有时我就带一支笔，他也要跟我借，于是在自习课上抄题时，我们心照不宣的我抄一段，把笔递给他，他抄完几句又把笔递给我，就这样我们反反复复传递着青春期里的小秘密，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已抵过千言万语。

三月的天气乍寒还暖，刚出门时分明是毛毛细雨，走到半路上，雨点突然变大了，我只好一路淋着雨来到了学校。我的衣服几乎湿透了，雨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我坐在位置上整理着头发和衣服，这时他戏谑地对我说：“你怎么变成落汤鸡啦！”我没搭理他，翻开作业本准备抄题。他又向我借橡皮，我回头把橡皮放到他桌上，而我在画图时也出现了错误，于是我回头拿回橡皮。我刚伸手拿到橡皮，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跟我抢了起来，我也不甘示弱，暗自跟他较劲儿。他的手指是那么修长白皙，是那么温暖柔软，当他手中的温度传来，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我赶紧松开橡皮，抽回了手。

我没敢再看他，也没敢再拿回我的橡皮，我的余光瞥到他好像在微笑，是赢了我的橡皮吗？我不懂，我转头看向窗外，雨水还在滴滴答答，落在玻璃窗上开出一朵朵花。

2003年的春天是一个多雨的季节，现在想来，的确也为夏季的那场洪水埋下了伏笔。每逢阴雨天气，教室里就热闹起来了，楼顶四处漏雨，同学们拉着桌子你躲我闪，很快乱作一团，就连上课都难以继续。小孩子永远不懂大人的烦恼，依然沉浸在教室漏雨带来的新奇感里，老师却无奈地告诉我们，三楼的所有班级要搬到校园最前排的瓦房里上课了。

这些瓦房是新教学楼建成之前的校舍，新教学楼建成后，一部分成为了外地教师的宿舍，一部分就一直空置了。瓦房的室内环境和教学设备都相对落后，可依然挡不住大家要搬进去的热情，年少时的孩子们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喜欢一切有新鲜感的人和事。男孩子们的力气更是大得出奇，能把椅子和课桌叠放到一起，一口气从三楼搬下去，还能边走边高歌一曲。女孩子就犯了难，是先搬桌子，还是先搬椅子呢？还有一大堆的作业和课本。于是，娇气的女孩子跟调皮的男生不计前嫌，央求男孩子们一定要帮自己搬桌子，再调皮的男孩子都不会拒绝，这可是在女孩子面前呈英雄的好机会，一个个大显身手。

我是不懂得如何向男生开口的，于是我背着书包，把课桌往前移动几米，再返回搬上椅子，就这样一步步挪动到楼梯口。我往楼梯下面探了探，心里更害怕了。就在我为难时，表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他满头大汗，二话不说，把我的椅子叠放在课桌上，轻松地搬起桌子朝楼下走去，引来其他女生羡慕的眼神，还掺杂着一些其他的情绪。表哥只比我大三个月，却对我很照顾，他长得可以称得上是漂亮了，班里一些女孩子看他时，眼睛里总是充满光亮。

我跟在表哥身后，刚到楼下，就看到他急匆匆地往回走，他看了一眼我和表哥，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这时，王丽也搬着椅子走了出来，王丽的身高甚至超过了大部分男生，但是她的桌子还是被献殷勤的男生搬走了。她看到他，马上放下手中的椅子，嘴里嚷着累死了，请他帮忙。他接过王丽的椅子转身就朝新教室走去，王丽跟在他身后开心地跳跃着。

或许是阴天的缘故，那个下午天气格外阴沉，天也黑得很早。我和表哥走在他们身后，他们走得很快，看着他们逐渐模糊的身影，我突然莫名地想哭。我害怕每一次的变化，我甚至不知道换一个地方该如何再开口，那些微妙的变化，那些压在心底不敢言明的情感让我患得患失。

搬到瓦房里上课后，王丽成了我的同桌。虽然她并不喜欢我，但我还是挺开心的，我喜欢看她笑起来的样子，深深的酒窝里盛满阳光，我曾经做梦都在和她一起玩耍，我渴望和她这样既漂亮又阳光的女孩子成为好朋友。

她比我大两岁，不只高出我大半个头，思想也成熟得多。下课时，她不屑于跟我一起玩，总是找到她以前的好朋友在一起说笑，她们有共同的秘密吧？我心里很羡慕她们，因为我几乎没有朋友。但是，自习课上无聊时，她会悄悄趴到我耳朵旁，告诉我班里谁跟谁在谈恋爱，谁跟谁在周末悄悄出去约会了。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也是我不敢去想象的事情，说到最后，她总是反复问我是不是喜欢他，我红着脸摇摇头，她看起来并不相信我的话，突然就变了脸，转身不再理我。我心里明白，她是喜欢他的，她的喜欢是那么张扬，她敢主动跟他聊天，跟他开玩笑，跟他打闹，而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喊出他的名字。

自习课上，他正跟同桌火热地研究一道几何题，不用回头，我都能想象到他的样子，一定是既自信又骄傲的神情。老师们也很喜欢他这样聪明的男孩子，于是他在班里总是很霸道，男生们对他敢怒不敢言，女生们既怕他又喜欢他。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跟死对头范钰起了争执，他霸道的要求所有人都不能和范钰说话，范钰也是个调皮的男生，他不相信周围的同学不理他，于是嬉笑着跟他们搭讪，结果真的没有人理会他，他不甘心，又用书在背后轻敲我的肩，我扭头回应了他。范钰得意地炫耀，因为我的回应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不理他。他突然很生气地冲我说：“你为什么要跟他说话？你喜欢他？”我为什么要跟范钰说话呢？或许我认为他要求所有人不理范钰是不对的，或许我把自己当成了他眼中最特殊的那个女生，又或许我不懂得拒绝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矛盾的同学的搭话。总之，我没有觉得我做错什么，他却生气地质问我，我顿时感觉委屈极了，于是我第一次冲他不客气地说：“我跟谁说话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气呼呼地摔打着书本，王丽看到他生气了，也不停地埋怨我。

我虽然内向，却也是一个倔强的女孩，接下来两天，我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下课了，身后传来他和王丽聊天的声音，他指着对面的教学楼说：“看到穿绿色上衣的女生了吗？漂亮吗？”王丽说：“是挺漂亮的，她是谁呀？”“一个以前的同学，现在上初二，也姓祁，可比某人温柔多了。”我知道他意有所指，我也能猜到那个女生是谁，我依然没有做声，只是心里一阵难过。

自习课上，王丽悄悄凑到我跟前说：“你知道他喜欢谁吗？那个女孩子姓祁，但不是你。”“我知道，他喜欢祁蕊。”我故作淡定地说。王丽却一脸吃惊道：“你怎么知道的？”“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我没有再理她，因为我的心突然很痛，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心里空落落的。我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我所有的希冀，所有的美好，在那一刻戛然而止。自卑的我，高傲的我都不允许我再贪恋他的阳光明媚。

我们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我越发变得沉默，他时而跟周围的同学闹腾地厉害，时而安静地像空气都凝固了一样。终于，在一节下课后，他像以前一样嬉笑着跟我搭讪，但是我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回应他。他依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玩味地说：“我怎么惹你生气啦？你都三天没跟我说话了。”我知道他没有惹我，可是他却喜欢上了别的女孩。“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但是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可以理我了吗？”他放低了姿态，我依然选择了沉默，他突然恼羞成怒，提高了嗓门：“我从来没有这么低三下四的跟别人道歉，你如果这样，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说话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教室。

那句话重重地砸在了我的心上，我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我的鼻子酸酸的，我硬生生地吞回了眼泪，既然他不喜欢我，我更不能让他看出我的脆弱，我的期待已成空，但是我至少还要保留尊严，他是那么骄傲的男孩子，既然不能被他喜欢，那就用另一种方式让他记住我吧！

我悄悄藏起了我的喜欢，只是经过教室时，透过窗户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凝视我的双眼，我在黑板前解题时，突然的转身对上了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其他男生和我说话时，他会突然地发脾气……但是，我们却没有了只言片语。

夏悄悄地来了，是那么热烈，一如我的情感，只是表面上看似风轻云淡。在静寂的夜晚，我一遍遍地回忆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去揣摩他对我是否有一点点喜欢，我时而微笑，时而泪流满面。我所有的喜欢，趁着夜色悄悄绽放，开得肆无忌惮。

又是一个阴雨天，绵绵的细雨交织在天地间，缠绕在少女的心头，多情如那个青春期，那么潮湿，那么粘腻，那么伤感，总是充满了眼泪。

前面撑着一把碎花折叠雨伞的女孩便是祁蕊，在那个时候，精致小巧的折叠伞已然是可望不可及的。我看着自己笨重的大红伞，上面的图案是两条威猛的游龙，霎时间，心里更加自卑了。祁蕊身材高挑，粉色的条纹短袖和白色七分裤更衬得她皮肤白皙，我悄悄走近一些，看到她修长的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珍珠项链，她的一举一动是那么优雅，单看背影就能令人陶醉，我心里一阵羡慕，如果我也像她一样漂亮就好了。

为了变得像祁蕊那样美丽，我像魔怔了一样，开始嫌弃我那些黑白色的衣服，但是妈妈不允许我穿鲜艳的颜色，于是，我便央求奶奶买给我。我和奶奶在一家家服装店寻找，却没有找到相同的款式，最终找到了一个相似的粉色短袖和一条米白色七分裤。站在镜子前，我仿佛看到自己散发着和祁蕊一样优雅美丽的光芒。我又用自己积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条相似的珍珠项链，但始终没有勇气戴上它，于是我悄悄用手帕把它包裹起来，放在抽屉的最深处，那是属于我青春期的小秘密。

我穿上新买的衣服坐在教室，我期待他能发现我和祁蕊一样的美丽，能多看我一眼。这时，王丽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她一眼看到我便大声嚷起来：“咦？你今天怎么穿了粉色的衣服，你穿这个颜色一点都不好看，你还是更适合穿白色……”王丽依然大嗓门地评价着我的衣服，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通过余光我感觉到他也在看我，那一刻，我难堪极了，像极了被奚落的丑小鸭。

我向往的那抹粉色此时看起来是那么耀眼，刺痛了我的双眼，也刺痛了我的青春，回到家我便立刻换回了以前的衣服，从此我的青春便只剩下了黑白两种颜色。

忘记了从哪天开始，教室里每天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懵懂的我们还没有认识到非典的严重性，有人嘲笑戴口罩的同学，有人借故请假不上课。渐渐地，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了，而我却坚持每天按时到校，和我一样坚持的还有他。

2003年的那个初夏注定令人终身难忘，非典尚未退去 ，又遭暴雨袭击。连续几天的暴雨淹没了路面，我挽起裤腿，趟着过膝的积水来到学校。教室里只有四五个同学，七八十人的教室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了。我刚坐下来，就看到他拎着雨伞走了进来。由于周围的同学都没有来上课，我们两个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老师来到教室后，宣布我们要停课了。放假本应该是多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呀！可那一刻，我却没有丝毫的欣喜，即使冒着对非典未知的恐惧，即使一路伴着狂风暴雨，即使我们不会再说上一句话，可这些都抵挡不了我那颗想见他的心。我不知道非典什么时候会消失，我也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会退去，我甚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和他再相遇，突然的停课，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终有一天我们会要别离。

我将头深深地埋在数学课本里，书上的数字也开始变得模糊。班里的几个同学陆续离去，我仿佛失去了继续留在教室的理由和勇气。我起身慢慢收拾书包，几乎同时，他起身抱着几本书潇洒地走出了教室，我抬头还没来得及深深地记住他的背影，门口就没有了他的踪迹。

暴雨依旧哗啦啦叫嚣个不停，夹杂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听说是迷信的人要用鞭炮声驱除邪祟，但是我总感觉更害怕了，我仿佛看到非典和洪水都如同猛兽一般，它们在暴雨中肆谑，在天地间狂欢。到了晚上，雨渐渐地停了，池塘里传来一阵阵青蛙的叫声，夜显得更寂静了，心也更孤独了。

夏的炙热退去，我以为我对他的感情也会淡却，可是在人群中看到他时，我依然心跳加速，积攒在心底的所有思念刹那间汹涌而出。

初二开学的那一天，二楼的走廊里挤得水泄不通，大家伸着脑袋在教室门口张贴的分班名单上寻找自己的姓名。在不停地推挤中，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被分到了二二班。我提心吊胆地将名单上的姓名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名字，我的心一下子跌入了谷底，我们终究没有分到同一个班级。我打起精神，继续在人群里往前挤，我想知道他被分到了哪个班级。终于在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二六班的名单上。两个教室离得好远呀，以后是不是就不能经常看见他了？我有些黯然神伤，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当走到二四班教室门口时，我被初一的班主任孙老师叫住了，他现在是二四班的班主任，他让我进二四班教室，我有些不解，分明我的名字是在二二班呀，他解释说名单弄错了，我不疑有他，听话地走进了教室。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们在分班时会想办法争取成绩好的学生，而我的语文成绩是非常突出的，因此也成了老师之间争夺的对象。

我在教室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当我看向窗外时，却发现他正在跟孙老师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沉着脸也走进了二四班的教室，他坐了下来，满脸的不高兴，看着他的侧脸，我不知是喜是忧。后来听其他同学说，他央求孙老师让他进二四班，孙老师不同意，嫌他捣乱课堂纪律，他一直缠着孙老师，并且做了很多保证，孙老师才同意他进教室。我心里更加疑惑了，在初一时，他曾说过讨厌孙老师，如果初二再分到他班里，他就想办法转走，那他为什么主动要来二四班呢？

坐在陌生的教室里，瘦小的我坐在后排，像被淹没在了人群里，但唯一的优势就是我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而不用担心会被他发现了。开学以来的半个月里，我发现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不那么爱说话了，也没那么调皮了，他总是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不开心的样子，我心里也难过极了。

一天中午，同学们有的在午休，有的在写作业，突然传来他的怒吼声，不知什么原因，他跟前排的两个女生吵了起来。这两个女生在班里是出了名的泼辣，不好惹，我在悄悄看他时，经常发现其中一个女孩子总是回头跟他说话，跟他打闹，眼里满是喜欢，为什么突然就吵起来了呢？他们互不相让，吵了好一会儿才被同学制止，我看着他气呼呼地样子，也跟着心疼起来。

第二天早上，由于夜里没有休息好，我感觉头脑有些不清醒，于是我走出教室趴在栏杆上吹风。这时，跟他吵架的两个女孩子站在了我的不远处，她们两个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对我指指点点，我听到她们说我长得漂亮，她们还提到了他的名字，好像是说他喜欢我。听到这里，我感觉我的头脑更不清醒了，晕晕乎乎地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初二开学半个月后，老师要重新调整座位，我们全部站在教室外面，按照老师的指示，一一走进教室，找到自己对应的座位。我依然被安排在第二排，我选择了靠近走廊的位置，我刚坐下来，第三排的同学也陆续走了进来。其中，他径直走到了我身后的座位。那一刻，我紧张极了，或许是暑假的许久不见有些陌生，或许是半个月以来，我已经习惯了坐在他身后盯着他发呆，总之，想到他坐在我后面，每天盯着我，我浑身都不自在。

时间并没有打开我们心结，初二的再相遇，我们还是都选择了沉默，令我更痛苦的是他偶尔的冷言冷语。他本是一个霸道的男孩子，却一边把桌子使劲儿往后拉，一边跟同桌说，要离我远一点，惹不起我。我身后的空间比其他人都要大上一倍，感觉空荡荡的，我的心也更空了。既然他那么讨厌我，那么想远离我，为什么还要选择坐在我身后呢？

初二的知识更有难度了，我最惧怕几何和地理学科，每次上课，我都倍感恐慌，尤其是听到他积极抢答时，我内心更加焦虑了。他是那么聪明，而我总是那么笨，这样下去，我还能和他一起考上大学吗？我心里越想越害怕，我不敢想象有一天我会真的失去他，能和他在一个教室上课，已是我最大的幸福。

为了能在课堂上和他一样自信，为了能让自己的成绩更好，为了将来能和他一同走进大学的校园，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初一复读。我的想法遭到了家人的反对，可我还是任性地走进了初一的教室，因为姑姑是初一某个班级的班主任，所以我跟她耍起小性子，硬是留了下来。对于他，我虽然很是不舍，但是我告诉自己现在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聚，然而，这些都只是我的以为……

回到初一后，我开始慢慢习惯教室里没有他的日子，我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我笃定我的每一分努力都会让我离他越来越近。然而，每当下课，我都迫不及待地跑出教室，趴在栏杆上，在校园内四处寻找他的身影，但是，当他的目光投向我时，我会马上转身回避，我的喜欢是那么卑微，却披上了骄傲的外衣。

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但是偶尔在校园里相遇，他却总是一脸冷漠，转身就走，总之，一定是跟我相反的方向，我们仿佛变成了仇人，我心里难过极了。他看起来很生气，是为我的离开生气吗？如果是这样，说明他的心里还是在乎我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除了学习，我不知道该如何拉近与他的距离，于是我每次考试都力争第一，因为年级第一名要在集体大会上表彰，还有上台领取奖状的机会。我相信，只要我站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在人群中就一定能看到我，我希望我每一次的上台领奖都能加深他对我的记忆，时间那么无情，我多怕会被他忘记。

那些没有了交集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了故事，我时常独自在深夜里将往事一遍遍回味，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像复习功课一样牢牢记忆。我时而对未来充满信心，时而悲伤沮丧流泪，那些藏在青春里的小秘密，只有影子懂得，只有风能体会。

那个夏天的上午，所有的学生都涌到了学校公示栏那里，因为一年一度的中招考试公布成绩了。那是一块巨大的黑板，占满了家属院的整面墙壁，所有被重点高中录取的学生姓名和分数都展示在了黑板上面。我瘦小的身躯被人群挤来挤去，我努力站稳身体，踮着脚在黑板上逐一寻找他的名字。那一刻，我心里紧张极了，我既希望能看到他的名字，因为考上重点高中一直是他的梦想，我又害怕看到他的名字，因为那意味着他会离开这个校园，去县城读高中，我就不能看到他了。

我努力地一遍又一遍默念着黑板上的名字，却始终没有看到他，我心里竟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应该会留下来复读吧？或许初三开学我们还能成为同班同学，我在心里自私地想。可是，转念又想到他看到成绩后失望的样子，我心里又开始难受，他是那么骄傲的男孩，这次的失败会不会令他很痛苦？如果他伤心了，会有人安慰他吗？我心里既矛盾又痛苦，仿佛比我自己落榜还要难受。

暑假的日子依然难熬，终于等到了开学，我一早便来到学校。初三的分班名单还没张贴，大家随意地站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聊着天。我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我的心突然悬了起来，我不甘心地穿越整个校园，走过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能找到他，我像失了魂一样，走路都没有了力气。

分班名单终于张贴到各个教室了，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我心里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在分班名单上还能找到他的名字，可是，最终我还是失望了。我失魂落魄地进入了教室。那天上午，老师讲了什么我都没有听进去，中午放学时，我像踩在云彩上一样，轻飘飘地逃离了校园，没有他存在的学校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

夏的炙热还没完全退去，回到家我便一头扎在了床上，知了的叫声使得我心烦意乱，隔着墙壁我听到妈妈因丢失一只公鸡在门口粗野地骂街，那声音极为难听，我拼命地捂上耳朵，眼泪从脸上悄然滑落。

初三开学有些日子了，我慢慢地接受了他已离开这个学校的事实，只是我再也打不起精神学习了，加上妈妈对女孩子的偏见，一直反对我读高中，我索性更颓废了。我记得化学课上，老师轻轻拍醒我时，眼睛里充满的期待，我记得早自习，我踏着铃声进教室时，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这些让我至今都愧疚不已。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合，我和祁蕊竟然成为了同桌，那个他曾经喜欢过的漂亮温婉的女孩子。我曾经和他做同桌，现在又和他喜欢的女生成为了同桌，我仿佛在缥缈的千丝万缕中找到了一根线索，我仿佛离他又近了许多，这是我初三生活中唯一值得庆幸的了。

我和祁蕊成为了好朋友，我们在上下学的路上结伴而行，我再也不用悄悄跟在她身后偷看她，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美丽的侧颜和盛满笑意的酒窝。我常常忍不住夸赞她的美丽，她也羡慕我的成绩优异，我们在洒满星光的道路上，开心地说着笑着，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我渴望跟她这样善良谦逊的女孩成为永远的朋友。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逝，转眼间，我也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考试—中招考试。为了体现考试的公平性，我们的考场设置在了另一个镇上的学校，于是我们提前一下午乘坐大巴出发了，妈妈给了我五元钱，那是我的路费和餐费。我已记不清那天晚上住在了哪里，隐约记得每个房间住了好多人，我和祁蕊打开草席，并排睡在了地上。第一次离开家，我兴奋地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祁蕊和我悄悄聊了一些关于考试的话题，就沉沉地睡去。我在昏暗中，借着走廊的微光，不禁感慨她睡着的样子都那样美丽，那么平静，让人觉得美好。

房间里已响起轻微的鼾声，还有人偶尔梦呓几句，我的头脑更清晰了。我在想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躺在这冷硬的水泥地上？他有没有像我这样在深夜里失眠？他会不会也想起我，哪怕只有一个瞬间？他到底在哪里呢？我们还能不能再遇见？夜更静了，夏虫在叫，多少忧愁，都被这夜色淹没。

中招成绩公布的那天，我顶着骄阳慢悠悠地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内心没有期待，没有紧张。果然看到成绩后，分数和我的心情一样波澜不惊，我以平庸的分数被县城的一所重点高中录取了，依然没有难过，也没有欣喜，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等待妈妈的决策。

在一家人的极力反对下，妈妈终于同意让我继续读高中，我依然没有一丝开心，我甚至不想再走进学校，但是想到也许在县城的某所高中里还能再见到他，我的内心才忽然有了一丝期待。

高中的校园大了许多，班里几乎是来自各个乡镇的尖子生，我曾经的优越感一下子消失殆尽，因为在百十人的教室里，老师甚至记不住我的名字。我一时难以接受那种被忽略的感觉，于是每天夜里咬牙学到十二点多才入睡，为了不打扰室友们休息，我常常独自亮着电灯筒坐在宿舍的走廊里夜读。不负所望，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绩就冲进了班级前列，成功地让好几个学科的老师一下子认识了我。

高中的知识难度增加了许多，想要保持优秀的成绩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于是巨大的压力如洪水猛兽般随时都能把我吞噬。长期的熬夜很快击垮了我的身体，我开始频繁的请假，输液，吃药，打针，不足半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还长了许多青春痘。成绩的下滑，脸上的痘痕让我再也没有勇气昂首走在人群中，我青春的色彩更加暗淡了。

半年以来，我在县城从未曾遇到过他，我想他或许真的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思念总是像杂草一般疯狂地生长，我不知如何发泄内心的悲伤，看到书中有一句话：剪掉头发剪掉思念。我央求妈妈让我剪去长发，我以为这样思念就能少一些，心痛就能少一点，可是妈妈不允许，于是我坐在窗前，狠狠啃噬自己的指甲，直到疼痛蔓延到心里边。

那个冬天的周末，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同学约我去另一所高中附近闲逛，我们俩在风雪中挽着手臂艰难前行。往来的人群撑着雨伞穿梭在风雪中，难以看清面庞。忽然有一个撑着黑伞的男生擦肩而过，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背影，他已消失在厚厚的雪幕中，但我笃定那一定是他，那样熟悉的侧脸，那样熟悉的动作，早已深深刻在我的心上。泪水突然涌出了眼眶，我在大雪中一边走，一边哭泣，同学莫名地看着我，一脸错愕。我无暇解释，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或欣喜中。

猜测到他就在那所学校后，我的世界仿佛又明亮了许多，我时常站在餐厅的顶楼眺望他的学校，猜测着他是不是也在吃饭，或是在努力地解题。不知不觉，绵绵的细雨打湿了我的头发，水滴顺着脸庞滴落下来，我顿时感到莫名的畅快，我借着雨水尽情地流泪，不用再担心有人会看到我哭泣，因为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哪里是雨水，哪里是眼泪。

寒假到了，如果我愿意走在大街上，大概最有可能遇到他了，可是满脸的痘痕已让我失去了再次面对他的勇气，我宁愿忍受思念的痛苦，也不愿让他看到我丑陋的样子。于是，满心忧伤的我时常在风起的夜晚登上房顶寻望月亮，我希望他也能抬头看一看天空，这样，我和他共有的还有这轮明月。开学前夕的元宵夜，我在夜幕下苦苦等待天边那一抹流星状的烟火，只为许下一个愿望，希望美好的事物永存。

进入高三后，时间变得愈发紧张了，一月一次的假期也缩短了一天，想到妈妈那张冷漠的脸，我对回家也没有了期盼，于是我决定和薛珍珍结伴留在宿舍度过周末。薛珍珍是理科生，也是我的初中校友，我们在大巴车上相识，了解到既是校友又是老乡后，我们的关系很快变得热络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放假后，宿舍几乎没有留下几个人，由于担心夜里会害怕，薛珍珍让我去她的宿舍一块儿睡觉，于是瘦小的我们并排躺在了她的下铺。身体紧挨在一起的我们，感觉心也更近了，每个少女都有自己的心事，她开始给我讲述她的故事。当听到故事中那个主人公的名字时，我的脑袋一阵轰鸣，我一再确认，最终发现我们喜欢的竟是同一个男孩，只是我早于她两年和他相识。

她自说自话，带着些许伤感，因为她并非故事中的女主角。通过她的讲述，我间接地知道了他这几年的经历，我仿佛置身其中，看到了他初三那年去一所私立学校复读时的孤独苦闷；看到了他破釜沉舟后考上重点高中时的欢呼喜悦；看到了他在夜深人静时对那个女孩的思念。那个女孩不是祁蕊，不是我，却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女孩，眼泪不自觉从脸颊滑落。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某个夜晚，在宽阔的草地上，几个少年给女孩过生日的画面，他们有说有笑，畅谈一夜。这是我所没有过的经历，我不乏追求者，但我甚至没有跟异性说上过几句话。我期待着有一天能和他在大学的校园相遇，一起坐在草地上可以谈人生，可以谈诗词，我们穿着白色的衬衣和蓝色的牛仔裤，和天空云朵一样纯洁美丽。而他却为了给女孩过生日，逃掉了晚自习，他们有那么多话题，而这一切跟我无关了。

薛珍珍已经入睡，我的头脑却愈发清晰，她讲述的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我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坚持彻底化为灰烬。黑夜像一张巨网要将我吞噬，我恐慌，无助，又无所遁形，我在黑暗里只能尽情地流泪。

那晚之后，我疏远了薛珍珍，说不清什么原因，我们之间一下子有了间隙，我又开始变得孤傲，那一年我18岁，我的青春期也告一段落。

当我不再对他抱有幻想之后，我仿佛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春天到了，嫩绿的柳条在微风中荡漾，我才发觉春天竟如此美丽。我拿着饭盒去餐厅买饭，刚走出公寓门口，就看到他迎面走来，我们相互对视片刻后，便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这是多年以来我们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看着彼此，他个子高了很多，脸上也长了一些青春痘，失去稚嫩的我们，看起来都有些陌生了。我猜他是来找薛珍珍吧？但这一切跟我还有什么关系呢？骄傲的我已不允许我对他再有半点留恋。我接受了另一个一直对我默默付出的男孩，同样的阳光帅气，却不似他那样的骄傲，我用快乐掩饰着悲伤度过了最后的高三生活。

当我还扮演着一个愚昧无知的少年肆意挥霍青春时，高考结束了。我的成绩并不理想，我听从妈妈的安排准备弃学了，而爸爸却四处奔波，为我寻找更好的学校准备复读。那个夏天，我在妈妈的辱骂声中，在爸爸期待的眼神中痛苦而纠结，最终我不得不去了另一所学校复读。

对复读没有热忱的我依然有些浑浑噩噩，午休过后，我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教室，懒洋洋地走向水吧。突然，背后有人轻拍了我一下，我回头看到了高出我一头的他。七年了，我们第一次开口说话。他很惊讶我会在这所学校，他说以为我不上学了，他一直很难过。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竟不知如何回应，最后他说希望我好好的。他忧伤的神情和眼睛里藏不住的关心，让那些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一涌上心头，我知道，我并没有将他完全忘记，可是，那一刻我的心里更多的是埋怨和疏离，竟没有了重逢后的欣喜。

在同一座教学楼上课，遇见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他经常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问候我，我却选择了沉默。在他面前，我已经习惯了扮演倔强的样子。慢慢地，我们又回到了原点，我在人群中看到他，内心也平静了许多，我们装作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我们巧合地选择了同一所学校复读，这大概已用尽我们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所有缘分，我知道以后我们不会再有故事。

大一的时候，我和男友去八里沟游玩，我们一路嬉笑打闹着来到一处水池前，我用手拨弄着清凉的池水，一抬头便看到了他，我们对视后又不约而同地错开了视线，水池上方的石头上面刻着大大的“缘”字，让我想到了一首歌词“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我相信缘深缘浅都是命中已注定的，我们在初相识时拥有了太多巧合，已耗尽我们太多的缘分，于是我们后来很难再遇见，就像我们在不对的时间相遇，注定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