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

 给你们讲个故事。

我这一辈子。

我这一辈子没啥。大牢坐了二十来年。我也忘了我到底干没干过强奸这事儿,人老了脑子不灵光记不得了。你们看着报道吧,过一天少一天的人不在乎什么年轻人口中的面子。有人瞧着我顺眼,自然觉得我老实忠厚不像是干这龌龊勾当的人。要是有人高低看不上我,那您就铆足了劲戳我脊梁骨,牢我坐习惯了生死也见了不是一两回了,无所谓。您要是有本事把我再塞回大牢直到合了眼瞪了腿,那我还真是得谢谢您。要不我这走在大街上,是横竖都不得劲。走快了人家说我穷嘚瑟,走慢了人家又骂好狗不挡道。抬着头说我不思悔改,低着头说我夹着尾巴一肚子坏水。时常出门溜腿觉得我招摇过市居心叵测,躲在窝中又总有人扒我门窗看我凉透了没有。买个肉包子人家啐我是吃人肉的魔鬼,饿到两眼发昏吞些烂白菜又要骂我洗不掉嘴里的人腥味儿。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罪有余辜。

可是我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

我是罪人。我是人。

不清楚是第几次在街上听到叫我死的咒骂了,也数不过来人们压断了几次我窗户的木框,我开始觉得烦躁。我要反抗。

结局当然还是我失败了。

处于劣势的小势力是永远不可能翻身打赢社会上大众的力量的。

那些面目扭曲对我破口大骂的人们,就像是我坐牢前养的鸭子,挺着胸脯伸长脖子呼扇着膀子摇摇晃晃的,一旦有一只朝我走过来,就呼啦啦一大片都嘎嘎叫着,愣头青一般不明就里的扑向我,即便我并没打算喂食。即便我如今并没有犯错。

好死不如赖活是假的。

我开始回想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细节。我甚至恍惚间都忘记了我犯过罪。

我一定是被冤枉的。

可人们还是不相信我。更有甚者变本加厉。

我这个老头子,倔了一辈子,你让我不痛快,我绝不能叫你享清福。

一起死吧死了最痛快。

我要毁掉使我蒙屈的社会,我要杀死逼我下贱的口舌。

我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从小贩手中换来了他所有的鞭炮。

我听见他和身边的伙计挖苦我说我是亏心事做太多了被鬼缠上身要驱一驱。

死到临头的人啊。等我点燃所有的鞭炮你会被我炸成集市上卖的臊子肉,您瞧好吧。

儿子打老子的世道。我要让你们清楚,老子永远是老子。

走在街上人们笑我拖着臃肿的鞭炮像烂臭的昆虫,可你们终将会变成我拖着的猩红。素日里叫我又恼又恨的面孔我竟一张都没看清,我眼里只有碎裂的头颅,残破的肢体。

一想到这儿我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破烂的草鞋也不再坚硬。我似乎穿着发光的皮鞋踏在柔软的马路上。而这马路的柔软,分明是用你们那油腻的肠子以及骚气的皮肉堆砌的。

我真想化身猛兽。哪怕是做一条癞狗。我只想吃了这世间恶毒的心肝肺。

生而为人,你难道不抱歉吗?

寒风从断裂的窗框毫不吝惜的吹进来提醒我夜深了。我明白是时候了。

死也要高傲的死。我为时代而死。我为天下可怜人而死。

好像这辈子都没这样从容过。

暖壶里是隔夜烧的水,已经温了。随手在床沿摸出一个塑料瓶子倒满水,剩下的一股脑儿全倒在掉漆的搪瓷脸盆里。盆底的两只鸳鸯终于得了水,高兴得舞了起来,真好看。我竟突然扭捏了起来,搓着生满老茧的手不知所措。

冒着白烟的水雾像刚睡醒的红嘴少女,扭动纤细的身段一路向上,不料被头顶的粗木梁当头劈开,却也是轻飘飘软绵绵的,像极了肌肤还带着水珠的姑娘撇开腿柔柔的缠在男人壮硕的腰肢上。只听木头在水汽的氤氲下吱吱呀呀的挤压残蚀的裂缝,好似男人舒服得抻展了腰身。

混着尘土气息的潮湿水雾又忽地变了模样,像顽皮的男孩子,冒冒失失的撞在我的脸上却一点也不害怕,卯足了劲生要挤开我脸上的沟壑纵横,到里面去探究一番才作罢。这水雾一会儿是女人一会儿是男娃,逗得我老汉解开眉头咯咯的笑了起来。没一会儿这水便浑了,竟是这男娃将脸上的泥垢带回家玩儿了。

锈了的镰刀躲在橱柜后面,可怜的样子像是我靠在大牢的墙角抱腿歇息。坑坑洼洼的刀背已经快烂没了,勉勉强强保持原状的刀刃磨得我下巴生疼也没割掉我一根胡须。倒也不差。我要你们看看,就算我老汉一把年纪了却依然是这么硬气,连一根胡须都不会妥协。

鞭炮已经绑好在了身上,前胸后背胳臂腿脚在打满补丁的大衣的掩盖下鼓鼓囊塞的,像极了肥头大耳的富绰子弟。粗糙的麻绳深深嵌入我的肩头肉,可阵阵的疼痛却在这黑夜里给了我无法言喻的快感。

塑料瓶子被拿起后又稳稳的放下,空瓶子撞击床沿的清脆好似响起了人生的钟声。冷掉的隔夜水咕咚咕咚灌进肚中,竟烧得我四肢百骸都燥了起来。

我为时代而死。为天下可怜人而死。

黑夜打了个喷嚏,呼啸而来的冷风狠狠的刮上了我的门。握着门锁的手竟不自觉的颤动起来,大概是冷的吧。平日里听话的房门也格外难锁,三番五次的才将锁头穿过门鼻子,而推锁头进锁簧的时候,不知是失了神对错了方向还是冷得冒冒失失用错了力道,锁身一歪转了个圈掉在了地上,砸得这快要冻出裂口的大地亮起了朵朵火花,与天上闪烁的星星对上话,怪好看的。

不远处屠宰场的鸡笼呼啦啦的有了动静。再不快些就要天亮了。

一路上我什么都没想,只听得包着火药的鞭炮纸在我身上哗啦啦的呻吟着,这声音像极了小时候微风吹过学堂里先生的书。可我再怎样仔细也听不到更多的,只是想起先生曾因为我的倔强一意孤行打断了手中的戒尺。

高院就在眼前了。

黑暗中我准确的捏住了鞭炮的芯子,而此刻的风虽大,却都绕过我的灵魂。打火机举起了一小团火焰,暖橘色的燃烧充满爱意,而这有限的温暖背后,房屋倾倒,瓦砾翻飞,鲜血淋漓,分不清是鞭炮纸屑的红色还是碎裂的血色人肉。

芯子开始滋拉拉的迅速燃烧,第一声炮响炸飞了周围的空气。噼里啪啦的鞭炮明晃晃的照亮漆黑的天空。

我的眼中闪过了一条女人的花秋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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