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
台风吹得晓江家的窗户“哐当”、“哐当”直响,一连下了一礼拜的雨,气温陡然降了,早晨起床时周身一阵凉爽舒坦。昨晚丽秋给响河打电话时问起这周是否回山阴喝喜酒的事,响河仿佛是头一回听说,一边脑子还混混沌沌如坠云里雾里,一边满嘴羡慕嫉妒恨,嗟叹发小都结婚了自己却场正经恋爱都没谈过。
被问及到底去不去赴宴时,她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不去。
结果电话那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她那发小本是班里一恶霸,老师也奈何他不得,结果小学三年级下半学期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做了一个后来被那发小称之为“英明神武”的决定——要响河做他的同桌。
悲乎哀哉,响河在那小小年纪就明白了做个乖乖女并无出头之日,日后更将孔老夫子那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奉为圭臬。那段时光用响河的话说就是“忍辱偷生”,以至于后来她反抗时才那样刚正不阿,悲壮至极。
发小后来回想起他们打架时的情景还直夸她有做女匪头的潜质。那不然还能怎样,撕她书本,扯她辫子,往她身上泼水的恶霸发小,她踹翻他的课桌,拿铅笔盒砸他脑门,向他父母告状都算是轻的,她还没算平日里他对她的语言暴力和精神威胁呢。所以那次大战她虽然吃了点亏,但也算为民除害了。谁叫恶霸后来那么听她管教呢。
他俩就是这样“不做同桌不相识,不打一架不成交”,在往后漫长的青春期中成了货真价实的异性闺蜜。
但是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扬言要把自己班班花追到手的他,怎么突然就对她情根深种咧?
本着出现问题时首先应反思自己的优良作风,响河发现自己有个不太好的习惯,那就是与一人混熟了就爱给他写信。文字较说话柔情许多,信中叙事自然多与平日不同。她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写信时没把握好分寸,让他误会不说,徒激起了满腔热情。
如果真是这样,那响河的确是难辞其咎。
所以当发小有意无意地对她流露一片冰心时,响河真是尴尬到手足无措,也越来越害怕与他见面。
发小虽请丽秋帮忙,却也是无济于事。到后来仿佛只要沾到了有他在的空气,响河也会感到浑身不自在。
接二连三的拒绝终于让他灰心丧气,加之响河去了国外,自然就中断了联系,等到响河再次获悉他的消息时,竟是他要结婚了。
“现在想想他也不错啊,你说我当初是不是不该拒绝他啊……”
“哼,我还不知道你?你就嘴上觉得他好吧,你要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意思,你会这么狠心?”
“啧啧啧,说你是我妈我看都有人信,不然换谁骂我我能这么受着啊……”
讲真,丽秋骂得句句在理。
回国后的那年秋天与丽秋去北海道旅行,本是为了退婚的事陪她散散心,所以温泉泡到人家打烊,丽秋还硬要去深夜居酒屋喝酒也只好由着她。
喝得不省人事时,她指着响河的鼻子一顿臭骂,可言语间竟是无奈与疼惜。响河本以为她是把自己当成了那个负心汉,可听到后来才发现丽秋说的正是自己。
她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无私却也最自我的人,明明最容易屈从于现实,可又比谁都执着于自己的本心,明明最念旧情,但做的事又总是这么绝情,你啊你,我真看不透你,搞不懂你……
所以昨晚电话里丽秋既然发了心骂了她,她是无论如何都得去喝这喜酒的。
**************************************
何峪风打来电话时,响河正陪着顾恒在上海参加中欧旅游论坛。电话一接通连句问候也没有,他直接问她在哪里。
她已经连着两天没去公司了。
周六下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喝喜酒,第二天又改签了车票,直接从山阴出发去上海。这个会议响河本来是不用参加的,毕竟主办方寄来邀请函时没有邮件与电话通知,那信封压在园区信箱快一个月了小宋才发现,时间太赶不说,参加会议还要交上千元的培训费。
响河老大不乐意了,本来嘛这个月结的案子要下个月才给提成,再加上到了她这个年纪,三天两头有人结婚,这一份份红包钱送出去,她早已囊中羞涩。
“要不是看在你懂英语和法语的份上,你觉得王总会同意我带你这么个来公司都没一年的新人参加会议?”
“你要我给你做翻译你就直说嘛,我又没嫌弃你。”
“……”
吃瘪的顾恒批评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毕竟这种高逼格的国际论坛往日都是给温院手底下那一群博士后去参加的,顾恒顶着上头的压力带她出来见世面,感恩戴德不说,至少也该好好珍惜吧。
所以当会场几百号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做笔记时,响河这一通电话打得简直可说是十恶不赦。
电话里,何峪风含糊地说起周六晚文策中心的聚会她临时缺席,几个组长颇有微词。
事出有因,她也没办法。她与李主任请假时,并未见他有所不满。何况那是个类似庆功宴一样的聚会,为的是老刘和她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而犒劳辛苦工作的策划组同事,响河觉得,其实她去或不去都不打紧。
何峪风欲言又止,响河听得稀里糊涂,她不明白何峪风为何会专程为这事给她打电话,只希望他能长话短说。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何峪风的声音被淹没了,她根本什么也没听见。她“嗯”了两声,匆忙挂了电话。
**************************************
自八月中旬成立展销中心三个节庆策划案专项小组以来,领头的李主任都未有任何动静。响河自己想想许是他们忙,而现在就开始策划万圣节的活动委实是早了些,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心上。
她没放在心上的事其实不多,偏这一件教人给惦记上了。
周三中午赶到公司时,正碰到老刘带着几个客户部的同事外出吃饭,响河站在远处礼貌地点点头,那边立在前台的小宋老早挥着小手叫她过去,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老刘经过响河身边时多看了她两眼,这两眼看得是意味深长,叫她一时半会参不透。
小宋则蹙着眉,待她走近了又从桌子底下抽出手来拉了她一把,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姐,你怎么才回来?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这时顾恒刚从副楼回来,急匆匆地叫响河随他回办公室。总监办公室的门没锁,开门时响河发现顾铭也在,看顾恒那表情想必是早就知道。
顾铭见到响河立马从椅子里跳起来,张口就问她周六晚上为什么没去参加文策中心的聚会。
听他的口气似乎他也没去。
响河心下一笑,直感莫名其妙。怎么谁都来问她为什么没去参加聚会?难道少了她这聚会就办不成了?
可见他们一个个的反应,实在叫人觉得可笑。如果那次失约实在严重,那为何他们不在当天晚上就给她打电话告知实情,可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会闹到公司上下人尽皆知。
对的,小宋都说出事儿了,那肯定是谁都知道了。
这下再回想起老刘看她的眼神,响河莫名读出了一层“自求多福”的意思。
难道是她闯了什么祸?
顾铭摸了摸下巴,娓娓道来。他说的正是展销中心风情周的案子。
响河听完,若有所思: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这事和我周六去不去聚会又有什么关系?”
顾铭咂嘴,情绪颇有些激动:
“你是不是傻?你要在场,他们还会这么说你吗?”
“那倒也是。”响河点点头,坏话自然是要背地里说。
顾铭接着说,“这么跟你说吧,你不光是周六不在,你是前两天都不在。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果这事只是稍有点苗头就被你力证清白了,那也许也就是一段经不起推敲的八卦,可你不在的这两天大家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变成真的了,你哪还有反驳的机会?”
顾恒沉了口气,严肃地问:
“你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响河?”
“对。我和爷爷都这么想。”
顾恒微微瞪大了眼睛,问:“爷爷也知道这件事?”
顾铭认真地点点头,“是他让我不要提前跟你们提起的,说是等你们从上海回来再说。”
顾恒心想,爷爷对响河真的不是一般的重视……
倒是响河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
“真要有人存了心地害我,就算这几天我在也没用啊。”
顾恒微微一笑,蛮佩服响河此时的淡定:“你说的没错。”
“那现在怎么办呢?”顾铭一着急,眼睛就闪闪发光,漂亮得不得了。
“你着急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响河还有心思打趣他,这叫他很不理解。
他或许还不知道响河的脾气,越是冷静越是危险。
“你知道一开始是谁造的谣吗?”顾恒问。
“是谁造谣我不清楚,但这事说起来是郑泽凡先说起的,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听来的。”
响河讥讽道:“要我也会先选他。”
顾铭说此事有两个说法,第一个说法是响河瞒过顾恒,擅自用自己的策划案顶替了策划二组的策划案,得到了李蔓的认可,但响河不是文策中心的,策划案写得再好都没有功劳,而且为了隐瞒顶替这件事情,只能选择与李蔓合作,通过免费给展销中心策划风情周的案子换来余下三个节庆策划案。三个换一个,也值了。
响河心想,这估摸是客户部同事的说法。
第二个说法是文策中心的案子的确不尽如人意,顾恒只好赶鸭子上架,让响河随便写了一个,没想到响河写的这个正得李蔓欢心,但李蔓狡诈,知道怀真内部多文人相轻,不会允许一个客户总监的助理凌驾于策划师之上,所以直接用了其创意。响河深知自己没有反驳的权利,妥协了。但李蔓毕竟需要怀真,所以响河借此机会与她谈条件,以李蔓授令,助自己进入专项组,主导这三个策划案。
循着这个逻辑推理下去是不错,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顾恒与响河想到一块去了,他说:“按他们的逻辑,响河为什么一定要进这专项组?”
“对啊,照理说三个案子都是我签的,我坐着都能拿提成,为什么还要吃力不讨好地去写策划案。”
顾铭有些犹豫,“他们说你是削尖脑袋想进文策中心。”
响河的眼珠滴溜溜地转,“这倒是实话,我是挺想去你那的。”
顾恒严肃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认为响河非进文策中心不可?”
响河好比置身事外,一脸轻松地补充道,“对啊,这么拼命了,总得有个动机吧。”
“他们说——”顾铭顿了顿,眼中另有深意,“说你是为了一个人。”
“谁?”她与顾恒异口同声。
“何峪风。说你喜欢何峪风。”
响河着实没想到有人会为了这个理由诬陷她,她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这下倒显得没有逻辑了……”顾恒说。
“是啊,开什么玩笑。我像是那种为了爱情赴汤蹈火的情场小娘子吗?”
话说得轻松,可心里明明如遭电击。曾几何时,她真的这么想过,有一日她若离开怀真,最让她舍不得的一定就是他。
她就是那个在情场中飞蛾扑火的小娘子,再没谁比她更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