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誓,以后坚决不能再当伴娘了,再这么送下去我真要嫁不出了。”男男在人群里用她独有的大嗓门叫嚷,这是她第五次做伴娘。
在我们当地有个说法:女孩子送嫁的次数多了,自己的桃花运会被送走。
这是一媛的婚礼现场,早晨4点半,新郎就带着浩浩荡荡地兄弟团来了。
比起男男,这是我第一正经做伴娘,因常年在外读书,一般家里结婚不是特别难找伴娘的,一般不会考虑到我。
这几年,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们都陆陆续续地出嫁,合适的伴娘也越来越难找,妹妹才14岁,因为个子高的缘故,也被抓去做过三回伴娘了。
一
每个女孩子都有自己的闺蜜团,从小到大我身边也有一个姐妹帮,六个女孩同年出生,加之家住的近,从幼儿园开始我们就整日厮混在一起。
长大之后,虽然散在各地讨生活,可是每年过年无论多忙还是会在我家聚头,这像一个仪式,一年下来必须见一次面。
可是时间飞逝,她们没有给我留下多少反应时间,两年内呼啦啦赶着趟儿地火速嫁人。
我们几个里第一个结婚的是雯,她十八岁那年就怀了孕,当时在镇上还受了不少非议。
我记得那时候去超市买东西,总能听见工厂干活回来的妇女们扎堆在超市门口议论雯。“郑家那个傻丫头,天天穿个肥大的男士衬衫还以为藏的多好,咱这些生过孩儿的谁看不出来,光从她走路的姿势看吧,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儿不小了。”
那时候雯最先从职专里毕了业,是我们几个里最早开始挣钱的一个。她的对象是职专同学,在外边做啤酒销售的买卖,一年到头只有夏天的时候忙,赚几个钱闲暇时候就各处胡混。
雯在怀孕四个月之后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四处找人凑钱做人流,可是那时候18岁的我们没有人能拿出做人流的几千块钱,肚子快7个月时,好凑歹凑才凑够了去医院做流产的钱,可是医生看了却直摇头,说孩子已经成形。
再后来雯就一个人回家修养了,我们都不敢问孩子去了哪,只是村里的人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也有。
那年我高三还没有毕业,一个周末回家在超市正好遇上她,脸蜡黄蜡黄的,没梳头,样子让人看了心疼。
她身上应该是没有多少力气,说话声音弱弱的,可是看见我还是很惊喜,“你回来了啊,怪想你的,在外边都挺好的吧,想没想家啊?”她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语气里透着一丝胆怯和试探。
从幼儿园我和雯就做同桌了,她总是带着超出同龄人的早熟,过家家的时候也总是扮演妈妈,人很有耐心。
小时候她手最巧,会编各种各样的辫子,我们总是围在她身边让她给摆弄头发,活像个小妈妈。
我没敢问她,只是偷偷瞥了一眼肚子,心里替她长吁一口气,慨叹幸好没有酿成未婚妈妈的悲剧。
终于,22岁那年,她结婚了,出乎我们意料的是雯的结婚对象竟然还是那男人。
今年他们生了一个女儿,丈夫收了心不再胡混,他们在中心街上开起了一家烧烤小餐馆,生意很红火。
雯生产那天我看见她的丈夫在朋友圈发状态:“菩萨保佑,母女平安!老婆这些年辛苦了!”配图是新生儿的照片,外加一张游乐场玩耍的小男孩,模样有四五岁的样子。
那照片明眼人一眼就明白了,因为那男孩的眼睛跟雯太像了,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后来雯自己也坦白,那孩子就是她当年产下的,无奈当时年纪小,只能送给叔叔家养。
雯结婚后大家喜欢去她的小家聚会了,她还是那副小妈妈的姿态,尤其对我们几个还上学的格外宠爱,在她家里大家无论怎么疯闹她也不生气。
现在每回见面,她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还有几年毕业啊,在外边谈没谈着对象了?”眼里带着几分担忧。
有回我们聊天,她奶着孩子感慨:“跟你们在一起才觉得日子过地快,现在好像又回了小时候,那时多好啊。我有时做梦还能梦见咱幼儿园躲在龙抓槐下头过家家的事。可是梦着梦着就醒了,睁开眼看见躺在身边的孩子,发现自己真的做了妈。不过我现在也算想明白了,我也不奢望啥,老公孩子平平安安我就很知足了。”
也许是过早地经历了爱情的坎坷,生活消磨光了幻想,如今雯竟成了我们里边最踏实的那一个。
二
比起雯的年少疯狂,一媛属于我们几个里最中规中矩的一个,她也是在初中分流考试中被分流了下来,十六岁退学后她没有像大家一样去上职专,而是选择在家帮母亲种蔬菜,在我们当地蔬菜种植十分红火。
一媛的性子很泼辣,四年级就学会了开三轮摩托车,所以母亲极依赖她。
她每天早早地去大棚帮着摘好菜,再开着三轮车送去菜市场,成了家里半个壮劳力。才一年的时间她就变得又黑又壮,成了当地婆婆眼中最喜欢的儿媳妇类型。
四邻八舍有儿子的妇女,都在悄悄地留意着她,想着以后为自己的儿子说亲。
我家与一媛家前后院子,我母亲多次劝一媛妈送她去学技术,说女大不中留,闺女不能一直藏在家里养。
我也委婉表达过自己的意见,可是一媛却有自己的主意,她说你看咱那些上职专的同学吧,啥也学不着,两年单在学校养身子了,职专都是些皮孩儿(不良少年),环境不好,我不愿意去。
后来,亲戚介绍她去了市里一家棉纺厂做了纺织女工,才一年的时间,一媛就凭着自己的吃苦能干升到了组长的位置,带领着一群年纪相仿的小姐妹生产,每个月能赚4000多块钱,这收入当时在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身上很可观了。
她的干劲很足,在纺织厂做到第三年时被提拔成了车间负责人。在城里干活那几年,一媛很快就出落成了一个城市女孩,减肥瘦身,买各种各样时髦衣服。
有回看她洗衣服,我打趣地问有没有在外边谈恋爱,她还是很有主见地说“年纪还不大,不着急结婚的”。
去年,她在车间工友的介绍下结识了现在的老公,男孩子比她小一岁,是另一个镇上的,183的大高个,身板强壮,也是早早地闯社会的那种,两个人很谈地来,相识半年就订了婚,这就是她的初恋了。
一媛的这个对象也深得她母亲的喜爱,长得壮实,两家也离得很近,只有20分钟的车程。身体壮、离家近、对自己的女儿好,这几点无非就是所有农村母亲择女婿的标准了。
想当年,妈妈找对象的时候,姥姥也是用这几条标准框住了她,妈妈作为独生子女,姥姥否决了她在外自由恋爱的对象,经媒人介绍与同镇的爸爸结合。
“让子女离着近些,无非是年纪大了,能在跟前端上一碗汤啊。”这是姥姥临终前说给妈妈的话。在农村,老人没有退休金养老金,辛苦一辈子,养儿防老是唯一的寄托。
四邻五舍的妈妈们都羡慕一媛找了个好婆家,订婚时婆家很大方地给了十万一千八的彩礼,这让一媛的母亲在邻里间更有面子了。
在当地,彩礼的种类也五花八门,从十几年前我小姑结婚时候的一万一(万里挑一)到后来的三万一千八(三家一起发)到八万八,再到现在的常规价格——十万一千八。
农村的婚礼兴赶早,早晨六点就得过门,4点多我与男男就去了一媛家。她一个人端坐在床上,婚庆公司的人前一天夜里就来为她上了妆,她一宿没睡,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她平时很少化妆,突然装扮起来真是美极了。尽管租来的婚纱裙角有些泛黄,脖子上的大串项链闪的晃眼,但是丝毫没有分掉一媛身上散发着的幸福光芒。
5点多,新郎接亲的队伍来了,她的丈夫身穿礼服手捧鲜花,带着一大群稚气腾腾的伴郎团威武地来到她的身边。
在邻里的观望与祝福中一媛被新郎抱起来走出了门口,出大门的时候我看见她落泪了。
三
一媛的婚礼很快就结束了,尽管没有想象中的山盟海誓,可是我还是在心底里祝福她,这是女人一生中的出彩了。
回去的路上我点伤感想跟男男分享我的观礼感悟,男男却嗤之以鼻,“不是我说,一媛真是傻死了,不要求她对象在城里买房,还不是又得在镇上窝一辈子,她也不为以后的孩子做打算,目光短浅。”
我接不上话,我知道男男说的也有道理。
过一会儿男男倒是打趣我,“怎么样,参加婚礼有没有也想结婚啊?”
我知道她想结婚了,这次见面能明显感觉出她的变化,一年里她飞速成熟了起来,我猜也许跟她找了小男朋友不无关系。
以前我们几个里边男男是最大胆、想法最多的一个,整日里无忧无虑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如今她倒是喜欢上叹气了。
那时候中学还没有分流考试,她就成为全年级退学的第一人,她主动退学要求去职专学习服装设计专业。
回忆当年,男男感慨地问我,你还记得咱中学时有个叫《放羊的星星》的电视剧吗,都是那个做珠宝设计的夏之星害了我,我退学学设计都是因为她。
当时职专的老师说他们学校有个服装设计专业,我一听“设计”俩字就动了心。
在职专上了两年课,啥也没学着,最后毕业分配到车间才傻了眼,什么服装设计啊,就是制衣女工,那个活不念书也能干。
一群小姑娘扔在大妈堆里认不出谁是谁,坐在流水线上没日没夜地扎(做)衬衣袖,每组只负责一个衣服零件,我到最后离职也没学会做一件完整的衬衣。
从制衣厂跳槽以后,我不甘心想去大地方闯一闯,就自己跑去了张城,我想张城是市中心机会肯定多。
那时候我找工作没有要求,就一个标准啥挣钱做啥。有人跟我说干销售最赚钱最锻炼人,我就在网上投了简历去卖车。
后来我还真面上了车行的工作,是卖保时捷呢。我当时很卖力,想着我好好卖车,多攒客户,等着啥时候也撞上个开保时捷来拯救我的盖世英雄,就跟人家韩剧似的。
可是后来才发现,咱们这里能买的起保时捷的都是些开厂子年纪很大的暴发户,我最后离职前也没卖出去一台。
被车行辞了我就很受打击,住表姐家她看我可怜最后才托朋友介绍去了蓝海国际,你知道的,就是那个五星级大酒店。
刚开始我觉得在酒店伺候人有点低贱,说出去不太好听。没想到干了一段时间还不错,只负责自助餐,不用伺候客人,每天备备菜,守在一旁看着就行了。
干了两年还攒了几个钱,不过后来就遇上我的那个小冤家了,他当时是客房部新进来的,穿着制服白白净净的很帅气,好多小姑娘都跑去看他。
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外貌协会啊,谁让我中了电视剧的毒呢!最后我俩在一起谈了几个月才知道他比我小四岁。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一定告诉我啊,我看时间回来送你。提到结婚她又开始叹气了。
还不知道啥时候能结呢,他才22,人家家里又不急。今年年初他就辞职回家了,整天打电话怂恿我也一起辞职,我现在在他家附近的银座卖首饰了。
他当时说的很好,要跟我一起回家干事业,可他自己也稀里糊涂没想好干啥,学了几个月的车,上个月刚拿出驾照来。
我问她未来的打算,她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俺家这边倒是能接受他了,就是他爸爸不松口,压根不提结婚的事情。他儿子能耗,我可耗不起了。
现在他家有个哥在澳洲留学,给我联系了做代购,卖奶粉、化妆品啥的,你知道不,我每回取快递回来看着箱子底那些印着英语的报纸,心里就很羡慕得慌。
我觉得咱这一辈子还早呢,人不能这么就这么定了局啊!
我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跟他结婚以后日子可能比现在还糟。
可男男说结婚之后男人就成熟了,你看雯,当初他对象不是也不正干,现在有了孩子还不是照样吃苦能干。有了孩子就好了,两个人一起奋斗也有干劲啊。
“以前我老觉得雯傻,现在我倒是有几分羡慕她了,至少有了一起奋斗的奔头。”这是我们分开之前,男男说的最后一句话。
四
刚坐上返校的火车,手机屏幕上就弹出尧尧发来的十几条微信消息:
“爆炸消息,薇姐五一结婚!我们薇姐做妈妈了……她要求我不说出去的,可是我还是好想跟你说,好激动啊……”
当看到“做妈妈”几个字时,我的脑袋一懵,奉子成婚好像也成了我这些姐妹们冥冥之中共同的命运。
薇的男朋友我倒是认识的,是中学时代大我们一届的学长。
但是他们二人却不认识,之前也没有见过面,可是戏剧性的是,今年过年俩人无聊互摇微信摇到了对方。
薇说她信命,她相信这就是上天给她安排的缘分。
想不到交往三个月的他们也要奉子成婚了。
薇性格大大咧咧,少年时代曾与一个混黑道的男孩谈恋爱,养成了很多吸烟喝酒的不良习惯。
那个男孩后来在打架中被人砍伤致死,好几年她都沉浸其中走不出来,天天酗酒,有点游戏人生的味道。
这几年看着身边的人结婚,她也无动于衷。她的妈妈每年都去各地为她算卦,求神问道咨询薇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虽然我们有点为薇的婚姻担忧,但是也还是为她有了结婚的念头而感到开心。
老人总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小镇姑娘们一个个的观望、徘徊、焦虑、烦恼。
窗外正夕阳西下,火车轨道上反射着落日的金光,我突然记起多年之前的一个寒假,我与男男一起窝在她家看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的场景。
当时惹我俩唏嘘流泪的莫过于紫霞仙子的那句“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我。”
的确,我们猜中了前头,可是我猜不着结局。
每个盼望婚姻的女孩子们都在等待着那个盖世英雄,也许你可能意识到他也许不是英雄,可是你还是在等待出现那么一个人,穿过人海走向你,带领你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即使受了点教育,读了一点圣贤书,可是不也一样在等待被拯救吗?不是被婚姻拯救,也在等待被事业、理想、宗教、哲学……拯救。
这个世界又有谁不是在等待被拯救呢?
太阳渐渐熄了洒在铁轨上的光亮,如果现在你再问我最喜欢《大话西游》里哪句台词,我这会可能最感慨的莫过于“那个人的背影好像一条狗”吧。
(一个未完待续的非虚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