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到公交车的中部,我就注意到坐在最后面的她了。午后的阳光通过玻璃窗照射进来,整个车上的人都显得很慵懒,有的坐着闭上眼睛打盹儿,有的低着头玩手机,只有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挂着一脸和善的微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似我是她家隔壁久未谋面的小姑娘。
车上不挤,但是也只有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我一般宁愿站着也不愿意去坐的位置。
我拉着车上的扶手,刚试图从包里拿出手机,就看到那个老太太跟我招了招手,又轻轻拍了拍她左手旁的空位。
我回了她一个笑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慢慢地走到空位旁,微笑地示意了一下,算是表示感谢,坐下后我自顾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开始听歌。
同排的四个人,除了老太太格外精神,其它都闭目休息着。
“姑娘,你去哪里啊?”她轻声地问我。
“我到观音桥。” 我取下耳机对她笑了笑。
“哦。”她点了点头。
我又塞上耳机,低头在手机上查找喜欢的曲目,接着她又问:“你是大学生吧,在哪个大学读书啊?”
我笑了笑,感觉老太太挺有意思。“没有,毕业了,工作几年了呢。”
“哦。”她点了点头,神色黯淡下来。“我没考上大学,差几分,就差几分……”
“那也很厉害了,你们那个年代考大学应该很难吧?!”
“很难啊,没几个考上的。”也就一瞬间的不悦,她脸上马上又绽放了孩子般的笑容。“不过,我爱人就是大学生,是我们厂里唯一的大学生,还是技术骨干!”
“哇,那很厉害啊!”
“嗯嗯。”她满脸甜蜜又略带害羞的笑着,转过身去摇了摇好像睡得正酣的老爷子。
老爷子猛地睁开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老太太和我。顿了几秒后好似明白了什么才跟我点了点头,又伸手拨了拨老太太那乱了纹理的齐耳银发,柔声道:“快睡会儿吧,等到了才有精神玩呢。”
“嗯嗯。”她依旧笑着答应道,像极了小孩子刚从大人那里得到了某种奖赏一样,接着转过头对我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中央公园的大草坪上野炊。对了,姑娘,你去哪里啊?”
呃.......我有点懵了,这老太太记忆不是很好呢。“我到观音桥。”我又重复说到。
“哦。”她转头一脸幸福的模样对着老爷子说。“今天天气好,我们去中央公园的大草坪上野炊!”
“嗯嗯,是,是,是。我还带你很多你爱吃的零食呢。”老爷子温和地看着她缓缓说道。
我好奇地看了看四周,没见到跟野炊有关的物品也没看到老爷子口中的“零食”,只看到了老爷子怀里有一个小小的挎包。
“你是大学生吧,你在哪个大学读书啊?”老太太扭过头笑着问我。
“……”我瞬间语噎。
老爷子努努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好像明白了什么。“没有,我早就毕业了,已经工作几年了……”
“哦。”她点了点头,神色黯淡下来。“我没考上大学,差几分,就差几分……”
……
老爷子淡淡地说道,老年痴呆,三年多了。病情每况愈下,才吃过饭就忘记了,一天反反复复说的话从十几句变成几句。天天吵着去中央公园野炊,其实也就年轻时一起去过一次。拗不过她,每天吃过饭就散着步去坐车,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下车走走,再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回家吃饭。一天不出门她都会一直唠叨:“今天天气好,我们去中央公园的大草坪上野炊!”,哪怕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是啊,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又如何,她的心里一直只有最单纯美好的记忆,中央公园永远是适合野炊的晴空万里。
老太太精神很好,一直到我下车,就一直重复跟我说那几句话。老爷子跟我聊天,她就很专注地听着,等我们不说话了,她又开始问我:“姑娘,你去哪里啊?”……
是啊,我去哪里啊?我要去哪里啊?我将去哪里啊?
常常会想,老了以后我们会不会是这样?晨起我煮早餐,他在院子里打打太极读读书。早饭后,不变的线路闲逛去菜市。路过花鸟市场,他去老头聚集地逗逗鸟吹吹牛,我去老太太集中营赏赏花话话闲。买了菜,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孔武有力地提重物,我也一如既往地享受提较轻的物件或者打甩手的待遇 。
夏日的午后,两个戴着老花镜的老人,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百香果篷下,摇着蒲扇听着书聊着天睡着了……
安静的夜晚,焚上一炉安眠的香,端上一盆泡脚的水,一夜无梦…
大概从没想过有一天,终老的方式是:一个人天天寸步不离地陪另一个人坐车,从起点站到终点站,下车走走,再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回家吃饭……
只是,又有什么关系?我要去的地方从没有终点,因为终点又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