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三
柳安歆正在准备行装,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起身去开门。然而门打开的瞬间,她就想把门关上。
门口站的是她表哥家的管家老尤。
“柳小姐,二少爷知道您要去京城了,千叮万嘱让我务必把这信交到您手上。还说,老夫人那边他会去劝说。让您别心急。京城那边他也给熟识的几个亲戚打了招呼,让他们照顾您。二少爷说张师长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让您唱完了,务必尽快赶回天津。”不知是不是一路跑来的,老尤讲完话脸色竟微微发白。
安歆其实是不想见到她表哥家的人,但看着这老人家,又不忍,遂侧了个身,说道:“尤管家,先进来喝口水吧。”
老尤跟着安歆进了屋,他也算是看着这表姑娘长大的。表姑娘在他赵家受老夫人排挤,赵家上下除了二少爷,都不待见这个前来投靠的穷亲戚。说是表亲戚,却从小拿她当丫鬟使。但这表姑娘要强,凡事嘴上不说,心里咬牙。遇到她师父之前,在赵家一直是能力所及的活她都干,还央着二少爷教她识文断字。她是怎么被迫离开的赵家,老尤都一清二楚。他也是可怜了这个聪明漂亮的表姑娘。自打她离开了赵家进了戏班,老尤也是瞒着赵老夫人偶尔帮二少爷去看看她,传个话,置办点东西。只是这表姑娘要进赵家的门却是……千难万难的了。
“尤管家,这信您还是拿回去还给二少爷吧,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见老尤面色缓和了些,安歆便又想逐客。心里万般滋味也不想在这赵家人面前露出分毫。
“表姑娘,这您不是为难了老尤么。二少爷那脾气,您要是不收,他准得自己跑来找你。他这几天被老夫人看得紧。要是跑出来,被老夫人知道了,非得打断他腿。”老尤知道这表姑娘吃软不吃硬,只想着把二少爷交代的事儿给了了便罢。这小儿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便看了天意吧。
看着柳安歆一皱眉,老尤赶忙起身道老夫人那儿还有差事,急匆匆出了门。
信被老尤塞到了手里。柳安歆想了想还是把它塞进了箱子里,她跟表哥已经是不可能有下文了的。架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是因为赵老夫人的阻挠,也不是因为表哥不希望她抛头露面的唱戏了。而是……
她现在是张师长未过门的五夫人。这次去京城不止要唱戏,还要报了张师长救了戏班的恩。前缘旧事就让它都埋在那抹不开解不掉的恩恩怨怨里吧。
半年前的一天下午,柳安歆正在后台扮戏,忽然听着前头传来了吵嚷声,接着文武场被叫了停。还没等她走到台口去看出了什么事,就见催场人惊慌失措地跑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推回梳妆台前,紧接着招呼了三四个人过来七手八脚地给她扮戏。
柳安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然被推着出了上场门。走着台步向台下瞟了一眼,见池座已经空了,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青年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台前正中的桌子后头,正一边喝着茶,一边从茶碗上方抬起眼睛盯着自己。他的身边站着两名巡警,点头哈腰地伺候着。其他的观众,已经全被他们轰走了。
这时的柳安歆刚刚开始走红,心思全然在于怎么全心全意把戏唱好,况且她并不认识台下坐的是何方神圣,因而也并未多想,一折《武家坡》唱得满宫满调,虽然着一身青衣,还是掩不住娇丽的容颜。她当然没有注意到,台下那位已经看得眼睛都直了。
柳安歆唱完就下了台。按照原本的戏码,大轴是柳安歆师父和师伯的《霸王别姬》。然而师父扮的虞姬刚一上台,台下三人就嚷嚷起来,还要柳安歆唱。师父是位本分的艺人,一向视观众为衣食父母,对于他们刚才将观众全部赶走的行为本来就不满,故而没有理会他们的吵闹,继续唱着。
见台上没有停下的意思,一个巡警竟抄起桌上的茶壶抡了上来,整砸在师父头上。幸而头上戴着如意冠,茶壶没有砸实,但还是当时就见了血,茶水茶叶顺着面门流了一身,好好的虞姬一瞬间变得狼狈不堪。柳安歆连忙上台扶住师父。
“你们都下去!让柳安歆一人儿给我们爷唱!”砸壶的巡警冲着血水流了满脸的师父嚷道。
师父满腔怒火地瞪着台下三人,柳安歆连忙好言相劝,又向着后台招呼了两个人,连扶带架地,才将师父送下台。
“这是何苦呢,早出来不结了?”一直看好戏一样的青年,这时幸灾乐祸似地说道,“还告诉你们,你们这戏班,以后我包了。柳安歆今晚就跟我回家过门儿,以后只能给我一个人儿唱。”
还没走到后台的师父听到这话更是怒不可遏,刚要回身冲回去,就听二楼包厢传来一声枪响。
众人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威武的军官正举枪朝天,面目威严地看着楼下。枪口还冒着缕缕白烟。
“赵大公子,捧角儿不是你这个捧法。”柳安歆记得这军官是常来听戏的,但每次都坐在包厢,从未有过交谈,因而并不认识。
“你谁呀?”赵公子听到枪响时已惊得站了起来,但以他的身份,自然是不信在天津还能碰到不给他面子的人。
“曹大帅麾下,陆军第三师师长张康震。”张康震将枪收入枪套中,轻轻地道。
赵公子见他收了枪,嬉皮笑脸地道:“敢情是张师长,咱们是一家人啊。”
“既然是一家人,请赵公子给我个面子。这柳老板,是我捧的角儿。我想,就算是我找到赵次长那,这个面子,次长还是不会不给我的吧。”
曹大帅掌权以后,赵次长的位置本就不稳,这里面的厉害,这个纨绔子弟还是知道的。于是客套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柳老板,赶快送你师父去医院吧。”张康震从包厢来到后台,对柳安歆说道。
柳安歆还穿着戏服,顺势行了个蹲礼,向张康震道谢。
张康震扶起安歆,道:“不必客气。我爱慕柳老板多时,希望柳老板能考虑考虑。”
一句话,惊得整个后台都看了过来。这军爷,可比刚才那公子哥儿难惹多了。
但张康震并没多说什么,更没有强迫柳安歆答应,只是留下了两名手下,负责保护戏班的安全。
“合适的时候,也可充当信使。”最后留下这么句话,就离开了。
往后的日子,张康震还是常来听戏,他不来的时候,赵公子还是常来捣乱。
直到张康震有一天跟柳安歆说,他将要调防北平。柳安歆知道自己该做决定了。
张康震一走,赵公子一定会变本加厉地再来捣乱。而这戏班是师父一辈子的心血,师父于自己有大恩,只有自己走了,才能让戏班平安地生存下去。嫁给张康震,赵公子也就再不敢找戏班的麻烦。
于是,“合适的时候”,柳安歆送回了他当初留下的“信使”。
不知张康震递了什么话过去,赵公子从此再没来过。而张康震调防北平,约定好安定下来就派人来接安歆,但竟一去半年没了音信。柳安歆原以为他把这事忘了,乐得踏踏实实在戏班唱戏,虽然顶着个张师长未过门的“五夫人”的称谓。
但两天前,还是等来了来接她的人。
• 本章完 •
文 | 宝哥
图 | 网络
继续阅读:《梨花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