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良知,是人间分配得最均匀的东西。因为人人都认为自己有非常充分的良知……这倒正好证明,那种正确判断、辨别真假的能力,也就是我们称之为良知和理性的东西,本来就是人人均等的;我们的意见之所以分歧,并不是因为有的人理性多些,有些人理性少些,而只是由于我们运用思想的途径不同,说考察的对象不是一回事。因为单有聪明才智是不够的,主要在于正确的运用才智。
华杉笔记:
笛卡尔开篇第一个词就谈“良知”,译者王太庆注解说:“le bon sens,指一种良好的官能,不同于可以弄错的感觉官能如视、听等。这是一种绝对正确的分辨能力,有如孟子所谓不虑而知的良知,即理性。但是作者此处所用的意义不同于中国人所理解的分辨善恶的能力,而是指分辨真假的能力,即理性的知识论意义而非伦理学意义。”
笛卡尔的良知,我们可以对应儒家的良知良能,生而知之,不学而能,不虑而知,不思而得,是天赋直觉。是知善知恶的良知,也是知真知假的良知。
笛卡尔所谓“正确的运用才智”,正可对应王阳明的“致良知”。
2、 我自幼受书本教育,认为读书可以得到明白可靠的知识,懂得有益人生的一切道理,所以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但是饱学之后,我的看法完全变了,因为我发现自己陷于疑惑和谬误的重重包围。越来越发现自己无知。
3、 关于哲学我只能说一句话:我看到它经过千百年来最杰出的能人钻研,却没有一点不在争论中,因而没有一点不是可疑的;所以我不敢希望自己在哲学上的遭遇比别人要好。我考虑到对同一个问题可以有许多不同的看法,都有博学的人支持,而正确的看法只能有一种,所以我把貌似真实的看法一律看成大概是虚假的。
4、 在我看来,普通人的推理说包含的真理要比读书人的推理所包含的多得多;普通人是对切身的事情进行推理,如果判断错了,它的结果马上就回来惩罚他;读书人是关在书房里对思辨的道理进行推理,思辨是不产生任何实效的,仅仅在他身上造成一种后果,就是思辨离常识越远,他由此产生的虚荣心就越大。
华杉笔记:
读书只在“切己体察,事上琢磨”,如果不放在自己身上,自己的事上练,全是白读。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习,繁体字是習,上面一个羽,是“鸟数飞也。”是练习,不是复习,小鸟学习飞行,飞起来了!不亦说乎!如果不飞,没有知行合一,读书就没有意义。
为什么普通人更有真理?不在于普通不普通,在于你是局中人,为这事具体担责任;还是门外汉,站在外面看。读书读了一图书馆,可能还是门外汉,因为没练过。
所以“纯学者”往往没学问,“业余”搞学问的,才是真学问,孔子说了:“行有余力,可以学文。”行有余力,就是“业务”,事业之余,学问本身就是业余的,业余搞学问,才是“合法的”正途。“专业”搞学问,就是站在门外看,搞一辈子都是门外汉。
为什么人们离开常识?虚荣心作怪,说话离常识越远,虚荣心的满足越大。
5、 为了今后还能十分幸运地活着,我给自己定下了一套临时行为规范:
第一条是:服从我国的法律和习俗,笃守我靠神保佑从小就领受的宗教,在其他一切事情上以周围最明智的人为榜样,尊奉他们在实践上一致接受的那些最合乎中道、最不走极端的意见,来约束自己。
我的第二条准则是:在行动上尽可能坚定果断,一旦选定某种看法,哪怕它十分可疑,也毫不动摇地坚决遵循,就像它十分可靠一样。
我的第三条准则是:永远只求克服自己,不求克服命运,只求改变自己的愿望,不求改变世间的秩序。要始终相信:除了我们自己的思想外,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完全由我们做主。所以,我们对自身以外的事情尽了全力之后,凡是没有办到的,就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我觉得明白了这一点就可以消除痴心妄想,凡是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盼望将来把它弄到手,这样就安分守己,心满意足了。
推而广之,生了病就不会妄想健康,坐了牢就不会妄想自由,就像不会妄想生成金刚不坏之身,长出高飞远走的翅膀一样。
我相信,那些古代哲学家之所以能够摆脱命运的干扰,漠视痛苦和贫困,安乐赛过神仙,其秘密主要在此,他们不断考察自然给他们划定的界限,终于大彻大悟,确信除了自己的思想之外,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由他们做主,确信只要认清了这一点就可以心无挂碍,不为外物所动,对自己的思想做出绝对的支配。别人不懂得这种哲学,不管得到自然和命运多大的优待,还是不能支配一切,事事如愿以偿的。
最后,为了结束这个行为规范,我曾经想到检视一下各行各业,以便挑选出最好的一行。我认为自己最好还是继续从事自己现在的行业。
我用这三条准则给自己保了险,把他们并列于信仰上的真理,我心中永远占首位的真理。以后整整九年,我只是在世界上转来转去,遇到热闹戏就看一看,只当观众,不当演员。
华杉笔记:
笛卡尔三原则的第一条,是明哲保身,保持中道。第二条,是切实笃行。第三条,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是安贫乐道,素位而行,随遇能安,一切自足,接受命运。
6、 活着不研究哲学,就如同闭上两眼不肯睁开;观看我们视觉发现的一切得到的那种愉快,根本比不上人们凭哲学发现事物的知识而获得的满足;总之,我们必须研究哲学来砥砺德行、指导人生,胜过用眼睛来指导我们走路。野生的禽兽只有身体需要保护,就经常不断地寻求养身的食品;然而人的主要部分是心灵,就应该把主要精力用在寻求智慧上,智慧才是他真正的养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