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骷髅岛》:跨越80年的“现代启示录”

电影诞生百年之后,我们已经有数不尽的经典影片可以用来借鉴、致敬、翻拍或者续写。1933年上映的《金刚》是其中长盛不衰的一部,作为绝对男主角,这只有几层楼高的大猩猩非常敬业地出现在和他有关的电影中,爬上帝国大厦当特技演员、和金发女郎上演浪漫戏码、和好基友哥斯拉来一场互撕大战。84年之后,他再次登上大银幕,这一次他不仅拥有30米高的巨型身材,而且将主场牢牢控制在自己的地盘——骷髅岛。没有纽约,也没有帝国大厦,欢迎人类来到金刚的家园探险。

△ 1933年电影《金刚》

令人欣喜的是,新版《金刚:骷髅岛》既不是前传,也不是续集,更不是翻拍,它有一个全新独立的故事,我们不用担心它会被前作束缚手脚。在新版中,仍然能看到一些致敬原作的桥段,比如在原作和2005年翻拍版中都出现过的巨大城墙;兰达教授那一身马甲、衬衫加圆帽的装束,和原作中的德纳姆导演很相似。我们甚至能看到《侏罗纪公园》中各种猛兽的影子,和《西贡小姐》中燃烧的巨大太阳。

△《金刚:骷髅岛》兰达教授 vs. 1933年《金刚》德纳姆导演
△ 音乐剧《西贡小姐》海报

但真正对影片影响深远的,是小说《黑暗之心》和以此为故事蓝本创作的电影《现代启示录》。乔丹·沃格-罗伯茨正是从这部耗尽科波拉心血的越战题材电影中获得了大量灵感,从而把新版《金刚》的故事背景放在了1973年,正值美军决定从越南撤出的关键时期。他看到了上世纪70年代美国的混乱政局和如今有着各种类似的联系,并且把这些观点植入到了影片中。兰达教授出场时,冷眼看着国会大厦外的抗议者,然后对助手说出了被认为是全片最好的一句台词:“记住我的话,你再也见不到比现在更糟糕的华盛顿。”("Mark my word, there'll never be a more screwed-up time in Washington.")

詹姆斯·康拉德上尉(James Conrad)和《黑暗之心》的作者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有同样的姓氏,老兵汉克·马洛(Hank Marlow)的姓氏应该也是取自小说主人公马洛(Marlow)。而影片从海报设计、人物设定和时代背景都宣告了它将是一部“怪兽版《现代启示录》”。

△ 电影《金刚:骷髅岛》海报
△ 电影《现代启示录》海报

IMAX版本的海报几乎是直接把马龙·白兰度的脸换成了金刚。塞缪尔·杰克逊饰演的帕卡德上校带领一支飞行小队,他对战争和危险的麻木以及近乎神经质的执拗,像极了《现代启示录》中同样领导直升机部队的基尔戈中校。汤姆·希德勒斯顿饰演的詹姆斯·康拉德上尉曾经是一名英国特种兵,出发前混迹于乌烟瘴气的西贡酒吧,和《现代启示录》中的威尔德上尉一样接到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冒险任务。整部影片中最出彩的二战老兵汉克·马洛,从个性到装扮都在走颓废嬉皮路线,就像《现代启示录》中丹尼斯·霍珀扮演的摄影记者。

△ 《金刚:骷髅岛》帕卡德上校 vs.《现代启示录》基尔戈中校
△ 《金刚:骷髅岛》康拉德上尉 vs.《现代启示录》威尔德上尉
△ 《金刚:骷髅岛》汉克·马洛 vs.《现代启示录》摄影记者

当然少不了如出一辙的直升机空中列阵表演,以科学探索为名的队伍穿过骷髅岛周围令人毛骨悚然的风暴区,发现了一片堪称奇观的壮丽景象,接下来在黑色安息日乐队(Black Sabbath)的《妄想狂》(“Paranoid”)伴奏下抛出一颗颗炸弹,此举仅仅是为了获得地质探测数据。

《现代启示录》中基尔戈中校也在令人炫目的直升机列阵飞行后,下令轰炸聚集了大量越南平民的村落,只是他的伴奏乐是更有气势的《女武神》,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冲浪而“清理”海滩。

然而这些性格各异的角色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主角,你可能会说,谁不愿意看穿着紧身牛仔裤和T恤,拥有完美肌肉线条的“抖森”,戴着防毒面具,舞着太刀,潇洒地在毒雾中砍怪?我想说,我买票真的只是想来看大猩猩的。

△ 比比看谁更帅?

其实金刚在序幕中就已经出现了,只是我们仅仅能窥探他庞大的手掌和遮天蔽日的巨型脑袋。之后的半小时中,他就像传说中危险却迷人的库尔兹上校,始终牵引着观众的好奇心,并且让我们义无反顾地跟随这只倒霉的探险队伍追踪他的足迹。

在此我要首先感谢导演乔丹没有玩弄吊足观众口味的残忍把戏,毫不吝啬地在开演20分钟左右就让金刚霸气的身影出现在桔色烈日下。这也让康拉德上尉的台词显得十分应景:“最美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

金刚随手拔下大树当作标枪,轻轻一跃就像扣篮似地拍下直升飞机,然后捏在手里撕扯,他作为一个极其野蛮、狂躁且残暴的形象登场,并且一亮相就开始了毫不留情地“屠杀”。随着剧情的进一步深入,观众就更加明白为什么电影被分级为PG-13。

1933年的《金刚》一直被认为影射种族主义,金刚和当初的黑人一样被硬生生从蛮荒之地绑至文明社会,被奴役、驯化,最终被残忍杀害。而土著人为金刚献祭年轻女子的行为,让金刚更像是邪教首领一般诡异。

在新版中,金刚起初对这些来到家门口撒野的人类没有丝毫怜悯,在显示了他无可撼动的王者姿态之后,却不可避免地被这群外来生物所影响。我们见到了他在河里独自清洗伤口的场面,顺便抓了条章鱼当点心,接着在丛林间游荡救起陷入困境中的动物。这个在独处时会显露脆弱,对待弱小者会表达善意的金刚更像是一个孤独的英雄。当我们见到当地人把金刚的形象画在石头上供奉时才明白,他不仅仅是英雄和王者,更是一个容易发怒的神灵,他的使命是维护岛上的生态平衡。

我要再次感谢导演没有让女主角尖叫,也没有给她任何感情戏份。和前作中金发碧眼、皮肤白皙的美人相比,布丽·拉尔森饰演的摄影记者韦弗则是个有着小麦色皮肤和灿烂笑容的明朗女子。她和康拉德上尉患难与共的生死之交,以及和金刚之间若有似无的心灵感应,都比一场丛林里的绝世浪漫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她不再是徒手等待救援的弱女子,而是和其他同伴以及金刚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士。她的出现让金刚摘下了暴徒的面具,褪去了看似高不可攀的神性,而最终显露出了我们熟悉的人性。

这个遍布着史前巨兽的岛屿因为与世隔绝所以终年保持着远古文明。作为和人类最为接近的哺乳动物,金刚依靠无与伦比的力量称霸他所在的世界,而人类依靠突飞猛进的科技称霸另一个世界。然而当人类踏上这片未知土地,遭遇比自己大几十倍的怪兽时,渺小和无力感时刻告诫人类自然力量的无可抗拒。当我们失去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企图颠覆生物间的平衡时,也是“现代启示录”将要彰显的时刻。被炸弹惊吓的巨型蜥蜴开始成群出动,它们谙熟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每天只做两件事,寻找食物以及避免自己成为食物,对它们而言,人类只是菜单上的一个选项。

各种意想不到的巨型蜘蛛、翼龙、食人鸟等怪兽轮番登场,人类在被追捕猎食中七零八落地逃窜,成为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物。这个时候还有谁记得人类登上岛屿的初衷?企图征服地球上最后一片未被开发的领域。

汉克·马洛说:“这里是金刚的家园,我们只是客人。你们走进别人家里开始扔炸弹,很显然是在找死。”而唯一的保护神从一开始就被当成敌人对待,在帕卡德上校眼里更是杀害他手下士兵的凶手,他却忘了是谁先到别人家里扔炸弹的。士兵科尔述说自己从越南平民那里抢来了一把枪:“有时候敌人是我们自己制造的。”然而有一句潜台词是没有从角色口中说出来的:“到底谁才是禽兽?”

当帕卡德上校在飞机坠落后,和金刚对视,上校那双涨红了、充满复仇怒火并且没有丝毫仁慈的眼睛和金刚的眼神比起来,似乎更加丧心病狂。当兰达教授表示需要美国派出一支装甲部队来攻打岛屿时,帕卡德上校傲慢地说:“我就是装甲部队。”他渴望一次真正的胜利,尤其在极不情愿地从越南撤军后,正像康拉德上尉所说的:“没有人能真正从战场上回来,至少不完全是。”

除去略显沉重的主题,这仍然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商业娱乐大片,但没有落入传统动作片的诸多窠臼,而是颇有导演的个人风格。这是乔丹·沃格-罗伯茨执导的第二部电影长片,他的上一部电影是曾经在圣丹斯电影节备受关注的《夏日之王》(The Kings of Summer, 2013),以一群孩子作为主角的喜剧。在新版金刚中,你也能看到紧张刺激之外的幽默桥段,康拉德上尉一本正经地说要在两天之内到达岛屿北端,结果被狠狠嘲弄;老兵汉克问我们打赢了吗?得到的回答是:你说的是哪一场战争?

最值得赞叹的是摄影机的机位和运镜,一旦火爆的动作场面被开启,你几乎无法分辨摄影机到底被安置在了哪里,因为你能看到金刚在你眼前张开血盆大口,你看得清猩红的舌头和快要流下来的口水。在半空中扑腾的翼龙突然被劈成两半,在四溅的蓝色液体中出现了手持太刀的老兵汉克。而在开场半小时金刚手撕飞机的片段里,我们既能感受困在急速旋转并降落的直升机里的飞行员视角,头晕目眩却无可奈何;也能在一个长镜头里清晰扫视每一架飞机中人类惊恐万分的表现。

影片结尾有两个重要的彩蛋,一个在字幕前,一个在字幕后。彩蛋正式宣告了华纳组建“怪兽宇宙”的野心。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可能会看到形似翼龙的拉顿(Rodan),长着三只龙头的基多拉(Ghidorah),巨大蛾怪兽魔斯拉(Mothra),当然还有即将和金刚大战一场的哥斯拉(Godzilla)。兰达教授曾经自称为神秘的Monarch工作,这个名字也出现在2014年的电影《哥斯拉》中。

金刚仍将在怪兽电影中继续担纲重要角色,只是不知道下一次会出现在哪里。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论金刚到哪里,都会有不知利害的人类贸然挑衅这个庞然大物。但是把金刚运到纽约?我想不会有人再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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