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苦泪陨幻玉冰 沈芯梦遇奇缘
前言:此书全一篇,天缘凑巧,心中郁闷,于神州万里之外,他乡异国之间,时至元宵佳节,举目无亲。想我七尺男儿,快及半生,文不能安国,武不能定邦,悲愤潦倒,竟无一技之长,上愧天地创生之恩,下负父母寸草春晖之情。心系大悲大伤之事,于床之际,辗转反则,未能入眠。忽年少荒唐之事,尽现眼帘,挥之不去,忆所有之人,点点滴滴,泪竟然奔流直下,久久不止。于是心血来潮,提起玉管,血磨泪砚,欲把心中忧悲之事,大书特书一番。须臾,又觉得本是些羞惭之事,恐有心之人看出,故将真事隐去,只写下这篇开头,聊表我心中哀伤,抒我生死之情。
常听闻欲色伤身,虚情误人,殊不知世间真情更甚,掏心挖肺,杀人诛心,毁人于无形之中。色欲者,不过掏空心肺,榨干玉髓,伤肝劳肾,削减寿命罢了。然动真情者,却使人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生不如死。伤心时千刀万剐,梦深处万蚁啄心。即便有幸惨死,残躯化为厉鬼不散,一口怨念遗祸人间,永世不得超生。虽不见人头落地,五马分尸,却暗使人堕为丧尸游魂,虽生犹死。
然若天地无情,万物无爱,何来人间姻缘,即无尘世姻缘,何来至亲骨肉。是故,情生亲,亲生情,轮回不止,伤人伤魂,此乃天理轮回无情,只怜凡间至真至善之人。
自云:知我者谓我恋旧,不知我者问我何愁。
看官莫笑,此书来的蹊跷,不知何时成书,不知何人所著。传那渝州城内,有位落魄书生,志大才疏,屡次不中,终日偷鸡摸狗,游手好闲。一日无事,云游山川,误入那空空山,困情秘林之中。天有不测风云,偶遇狂风暴雨,不得已,躲至一无心树洞之下,拾得残卷,上书冰启梦册一篇。
情雨绵绵,丝丝不断,那书生闲暇无事,便盘腿翻阅起来,只见开篇一句:‘幽幽皆祸水,冥冥都幻缘’,又从头细品,觉得其中故事甚是投缘有趣,既有国家大事,亦有蛇鬼牛神,别具匠心,便将此书卷回家去,抄录传阅。然而,一来年代久远,二来才疏学浅,其中歌词诗赋,词藻生僻之字,凡与今习俗不同者,都胡乱修改一番,已和原文大不一样。后又传到好友徐子期之手,改名为,幻水缘,又乱抄一通,或是增减,或是改字。诸如此类,众人传抄,数人修改,越传越假,越修越差,最后取思念后羿,幻化泪冰之意,定名为羿冰缘。至今已经书不成书,文不似文,权当笑传看之。
那书中云:上古传闻,三皇五帝,尧舜年间,神州有怪,为祸人间。有大勇者,姓后名羿,擅射万物,诛杀五怪,连射九日,得昆仑山西王母仙丹一枚。此仙丹,独食成仙,分食长生,时至后羿有妻,风华绝代,唤曰娥嫦。羿欲分丹,与妻分享,白首到老,厮守一生。奈何料到,月黑风高,逄蒙杀至,欲夺仙丹,借丹杀羿,嫦娥无奈,将丹服下。只觉身体轻盈,竟然羽化飞升而去,独守广寒,孤苦伶仃,心中悲切,追思夫君,流下一泪。泪遇天地宙宇寒气,徘徊千年,灵结成冰,落于长江之北,川地以东,于吴水茂林之间,徐国断壁残城之上。其后数百年,冰含情不化,经千年风雨,幻化天地灵气,凝结日精月华,终成一枚泪玉,晶莹剔透,五彩斑斓。
又千年,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从南边不知何处走来位八旬老翁,白发朱颜,长须捶地,右手持囊,左手夹书,书名婚牍。到古城之间,观那残壁之上,似有一道灵光冲天,心中大惊,曰:“莫非此荒郊野林,竟还有天材地宝呼?”于是蹒跚而上,见那含情灵冰,伸手一触,惊现五彩异光,竟将后羿嫦娥之陈年旧事,又演上一回。
老翁看毕,感叹一声,曰:“原是上仙遗物,此天地间,还有这般含情灵冰,困情而生,为爱而活,也算一段憾事,还是散去化了。”正欲施法化冰,谁又知,那灵冰,孕育千年,早通灵性,见老翁要幻化自己,忙娇柔呼道:“爷爷,爷爷,莫要,莫要。”
老翁好奇,低头把玩灵冰,见它竟能言语,又是一惊,曰:“奇哉怪哉,老夫成仙万余年,还未见冰如此,好生趣儿,竟通灵性,有了慧根。”
冰忙泣道:“爷爷,爷爷,您仙力浩大,大慈大悲,本化我等愚物而去,该衔环结草,叩首相谢。奈何我本因情而生,为爱而活,可这千年,虽近这佳林,背挨此孤城,竟无遇一活物,不知一情事,好不甘心。爷爷,您好心好报,大慈大悲,助我人间游历一番,也好知那,何为爱,何为情。完毕,再将我万火烧,千锅煮,绝无半点怨言。”
“哈哈哈!”老翁长笑三声,轻附胡须,曰:“世间情爱之事,多悲少欢,十爱九散,有好事多磨,变幻无常之迹,让人悲,使人悔,终是轮回大梦一场,不如不遇,不如不知。”
岂知那含情灵冰,早灼凡心,此番如何肯依,只复求再三。
老翁沉默良久,忽吟长诗一首:“梦爱谁先觉,苦泪终幻冰,情缘延千年,缠绵悔曾经。”
那诗玄乎又玄,灵冰慧根才凝,只觉云里雾里,像是明白所指,又不太解其中深意。
老翁见它痴呆在场,哈哈又笑,曰:“今日我本寻寒山,拾得二位圣仙,把酒吟诗,哪知此间又遇你这尤物。也罢也罢,手头正有棘手公案,且助你一把,化你这天地忧悲之物,成一段上好姻缘,也算是积善行德。”
灵冰听罢,喜不自禁,乃问道:“爷爷,爷爷,不知道您仙力浩大,送小女到哪一朝,哪一城,哪一户人家,又有缘和哪一位公子,谈哪一段情,说哪一生爱?”
老翁笑而不语,轻点灵冰:“你这女娃,好生的急,我只告你,是那昌明兴盛之朝,鱼米丰香之城,名门大户之家,会与有缘之公子,谈一段刻骨之情,说一生铭心之爱。若告诉你明了,好生没去,不如亲自历练,去吧去吧。”说罢,用尽仙力,将含情灵冰抛出天际,也不知道坠到哪一朝哪一城哪一户人家投胎去了。
诸事完毕,老翁扶手而下,至空空山,崖顶云巅,见二位圣仙早候多时。见老翁晚至,二位圣仙忙问缘故。老翁才把路遇嫦娥含情泪冰之事一一道之。
寒山,拾得两位圣仙听毕,也是暗暗称奇。拾得圣仙掐指一算,长叹口气,曰:“此去,泪冰因爱而化,本是件上好之事,却奈何原是一粒苦泪,怕又生苦命之人,惜哉悲哉。”
老翁却呵呵一笑,回曰:“世间情爱,随性而发,随命而安,也不算一朝风流之事。更何况此间,二位圣仙不正有那难解之题,不如趁此一并结案可好?”
寒山圣仙道:“上仙可是指那辛饶弥沃古佛所托佛草之事?”
原来在那西牛贺洲有成大佛者,唤为辛饶弥沃佛,是那西方极乐十方三世一切佛之首,又有有情怙主之名。成佛之前,本是象雄王国王子,乃第八大智者祖师转世,三十四岁游历苦修,到了奥林西北的美多林,日日与香香鸟为伍,终日只饮朝露,如此苦修三年,全身尽失光彩,双眼晦暗无神,瘦骨嶙峋,最后忍不住吃掉嘴边一颗吉祥额佛草。谁知道这颗吉祥额佛草本与另一颗佛草是同根相连,两草相依为命,日久生情,如今却被辛饶弥沃拆散。辛饶弥沃心中有愧,将那株佛草常挂身边,妄用佛法感化。谁知那佛草冥顽不灵,虽听了万年佛经却始终不能渡过情劫,入圣成佛。西牛贺洲本是佛门清修之地,不善于情事,所以远托东胜神州寒山,拾得二圣仙代为处理。这佛草本是天地灵物,又在佛前听经万年,绝非那凡夫俗物所能吸引,二圣仙正为此犯难之际,却偶得此千年泪冰,含情而生,正好可与之般配。
拾得圣仙叹道:“只是苦了这佛草,以泪浇草尚且悲苦,又况是粒冰泪乎,岂有不死心之理。”
老翁道:“我们三人都是世外之人,那操得这份闲心。只不知这万年不解情,千年相思泪,孰轻孰重。”
二位圣仙听罢,也是各有想法,低头不语。
俗语道天界一日,人间一年,转眼日月如流,万古千秋,须臾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头。
神州之地,东南凉爽,西南酷暑。那渝州府向西不过200里地,有座小城,因背山面江,唤为江城。这江城又名江口,乃是渝州府一等一重要之港口。快船从此地,出白帝,入三峡,直通金陵。江运漕道,来往客商,车水马龙自不在话下。虽不似上京最一二风流之地,也算是二三流快活之所。自永乐迁都以后,虽说王师北上,金陵旧都就不待见了许多。然郑和七下南洋,四方蛮夷来朝,大兴海运,朝廷竟把扬州以东,长江入海之口,战国四君子春申君之封地划出一大块来,唤为申州,和泉州一起专应海运之事,所以江运更加紧要起来。在上游,江城将益州上好蜀锦成批装运,送往申州,又从申州运回各国奇珍,如东洋武刀,南洋瓜果,西洋琉璃,在此纷纷下路,分送南中,益州去。一时间,渝州江城因此人烟鼎盛,繁荣发达。
江城有户名门,家主姓袁,名琪,字卿升。这袁家,先辈无功名,祖上没武勋,只至三代以前,因运而起,逢买必赚,虽不比京都豪门,却也算是大富大贵。这一世家业传到长子嫡孙袁琪手上,也是井井有条,蒸蒸日上。少年得志,袁琪到壮年难免得意洋洋,脚肿跋扈起来。
这日送其胞姐去昌元县沈家完亲回城,路上浩浩荡荡一行人马,宛如一条青龙盘山,路旁行人见此阵势,都以为是哪处来的大官,如何不惧,纷纷避让。正走着,忽然路旁一棵百年冲天古树竟然无故折倒,刚好砸在袁琪马前。事过突然,旁人那反应的过来,坐马受惊,袁琪抓缰不牢,竟然跌下马去。他心里大惊,用手掩面,想要自保。眼看自己跌马坠地,闭目等死,谁曾想竟坠入云海之间。袁琪大吃一惊,四周环顾,左右不见一人,只有无际云海。
袁琪正疑惑时,忽然也不知道从何方飘来位仙风道骨的白发老翁,步伐飘逸,口中念念有词:“外人话我痴,我恨世人怨。富贵穿堂过,美艳勿思念。”
袁琪本就惊慌失措,见老翁道骨仙风,如遇救星一般,忙冲上前去,行了一大礼,道:“上仙渡我。”
忽见袁琪,白发老翁大吃一惊,上下细细打探一番,惊曰:“你这凡胎黍子,如何立于这云海之上?”
袁琪慌忙作答,将自己如何骑马回府,如何大树崩倒,如何坐驾受惊,如何跌下马匹,一一道之。
白发老翁默然不回,掐指一算,叹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多行不义,无疾自毙。你有这命,必有此劫,奈何变数应在我之上。”
袁琪再拜道:“上仙渡我。”
白发老翁摇头回曰:“今日渡的了你一次,又如何救得你下一次?”
袁琪不答,只再三叩首,道:“上仙助我,上仙渡我,我日后定为上仙修庙烧香,塑造金身,永保香火不断。”
白发老翁笑曰:“也罢也罢,我刚与那寒山,拾得二圣饮酒归来,就遇你这浊物。既遇我,也算有缘,今日就助你一次,也不求报答,只是有段孽缘,如今轮回转世,需你相助,你可愿意帮忙?”
袁琪闻言有救,立马回道:“求上仙指点,小人定竭尽所能,全力以赴。”
白发老翁回曰:“你且记,富贵不淫,威武不屈,金山易倒,善德长积。我今救你回去,日后若有亲朋投你,万不可嫌贫嫉富,无论出生如何,你都需叫他们住你家重,若如此这般,日后再多积善缘,他日必无所失,至于你能不能渡过下次劫难,就又要看你造化机缘。”
袁琪还欲细问缘由,白发老翁却伸手一推,唤曰:“回去了,回去吧!”就把他推入云海之中。
等到袁琪再次睁眼,已躺在家中床上。原来自己昏死三天三夜,金汤无效,医者摇头,家人听闻此言,哭得死去活来,匆忙预备后事,谁知三日以后,他又活了过来。
自此以后,袁琪积善行德,造桥修路,不在话下。又资助学堂,在城中青丘之上,修得一间学堂,起名津学堂,广纳族中子弟攻书,不收分文,如此广积善缘,一晃十六年光阴稍纵即逝。
人间界时至大明朝,自泰昌皇帝求长生,误食仙丹红丸,却因道行不足,仙缘未到,在位仅一月就轰然驾崩,史称一月天子,于是由其长子明熹宗朱由校继位,改年号为天启,此时已在位六年,正是天启六年夏。
这日,一行商队由西至东,从昌元县向江城前行。车队十来匹马车,装满蜀地上等丝绸。为中靠后的一辆马车中,有位年青少年,姓沈,名芯,年方一十五,样貌极为普通,面不甚白,发不漆黑,眉不浓不挺,眼不似星辰,神情中自带些忧虑,眉宇间总含丝孤僻。自幼好读杂书,不喜言语,性坚如磐石,觉万事无意,昏昏然正读着《会真记》。
这位沈公子,自幼性情温柔豁达。家中乃是世代书香门第,基业还算殷实,只是先天不足,心脏自幼遗传一丝隐疾,是故平日便多添一分放纵,少了一丝沉稳,终日放荡不羁,不喜攻书习文,爱游历山水之间,兴致高时,也少不了吟几句艳词,作几首顽诗。遇到好友问他将来志向,他却常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众人都笑他将来必是个色鬼无疑,他又道:“诸君不知,世间荣华富贵不过转头空,名利场中伴君如伴虎,我观世间永恒不变的,恐唯有真情二字,是故平生志向不慕富贵,不求闻达诸侯,只愿一红颜知己,生死相依,苦中作乐罢了。”
彼时有位智者在场,听完哈哈狂笑不止,众人都问他笑什么?那智者道:“我笑这志向比天还高,比海还深,恐难以遂愿。”
沈芯见那人谈吐不凡,必有一番大见解,忙问其中缘由。智翁回道:“今时不同往日,直大元朝,蛮夷入主中原,世间早已礼崩乐坏。若是人生只求富贵,不过耍些手段,诓骗钱财,努力一番,也就得偿所愿。若是此生只追名利,只是打点关系,尔虞我诈,辛苦一趟,也可功成名就。如今公子所求之事,却是一红颜知己!当今世道,女子不读四书五经,不知礼义廉耻,不习针线绣活,只一味的爱色贪财,梳妆打扮,或是追求名装异服,或是哄抢首饰珠钗。贤惠之妻尚已难求,又如何会有至善至真之红颜?即便三拜天地,喜结连理,日后若是大富大贵尚可,倘若婚后稍不如意,轻者打骂埋怨,重则抛夫弃子。白头到老?相伴一生?更是痴人说梦。”
沈芯听完也不放在心上,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若有幸寻得自然是好,若是无缘相逢,不过是终身不娶罢了。”众人听罢,又笑道:“又是一段痴理。”智者却不回答,只是长叹摇头道:“还不能悟,还不能误。”
前言少述,这位沈公子自幼挑剔苛刻,看了几回,只觉套路满满,又是一篇才子佳人,不觉乏味,昏昏欲睡,不一会便遁入梦乡。只觉梦中出现一位白衣少女,像是长得花容月貌,好似生的闭月羞花,只是梦雾朦脓,却又十分看不清容貌,沈芯正欲上前细问。那女孩却宛如微风一般,飘近眼帘,对他嫣然一笑。
沈芯便借机问道:“姐姐,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梦中?”
女子道:“我是你梦中的劫数,你命中的祸端,今天来此,是因来世的情分特来告诫与你,务以学业为重,切莫儿女情长。”
沈芯不解,问道:“姐姐,这何为梦中劫数?何为命中祸端?小弟愚钝,实在不知道。”
女子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到江城自会明了。”说罢,便裂成一滩碎冰,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芯从梦中惊醒,只道是幻梦一场,便将刚才梦中之事,忘却大半,又强压睡意,继续翻阅起来。
车中彼时还有两位妙龄女子,一位乃是沈家世交官宦苏家小女,乳名雪晴,年龄比沈芯长一岁,所以沈芯常以姐姐相称。苏雪晴性情温文尔雅,举止落落大方,两家人门当户对,苏家又有意撮合,于是自幼二人不避讳世俗礼义,常常在一起嬉戏玩乐,情谊胜过至亲姐弟。而另一位则是沈芯贴身丫鬟,江雾柔,小沈芯两岁,自幼和沈芯一起长大,沈芯便视她亲妹一般,唤她作雾儿。
二女见沈芯正在埋头看书,不觉有些无聊,便闲谈起往事来。苏雪晴问道:“雾儿妹妹,我观沈弟,虽说平日暮气沉沉,终日无精打采,却还算年轻力壮,也不似你说的,年少体弱多病的样子啊?”
雾儿笑回:“雪姐姐,你认识少爷晚,那晓得以前。我常听家中老仆道夫人初怀少爷那年,天降彗星,地龙翻身。众人皆说其苦命异常,或惊天地,或祸人间,总之不是那安家立业之人。这本是些迷行之言,夫人也不放于心,谁曾想,少爷降生之时,夫人做了一怪梦,梦中有位仙人,将一粒种子丢进夫人腹中,当晚腹痛,便生下少爷,众人又道此子不凡。谁曾想少爷周岁尚不能食五谷,两岁尚不能言语,众人又皆话是他是痴儿,只夫人不弃,依旧四处寻医。”
苏雪晴道:“那后来袁伯母可是寻得什么妙方?”
雾儿摇摇头,道:“世间那来什么海方,也请了不少名医,花了不少银两,吃了不少汤药,皆不见好转。直到少爷三岁那年,大病一场,眼看就不中用了,就连夫人都哭说要弃。也不知哪里来了位银发少年,仙风道骨,来去如风,虽是一个孩童,却白发苍苍。夫人见此人不凡,想必是世外高人,于是忙请了进来,给少爷看病。谁知道,那少年笑道:‘不用看了,我已知是何缘由,今日施法,只能救病,不能救命,你可拿好此方,不费一草一木,只要用一上好香囊包好,就可保公子十年平安。等他十岁那年将他送去江心寺圆启大师处,进修一年,叩问仙缘,至于以后,一切就又看其机缘造化,切记切记。’夫人刚接过方子,抬头还欲细问,那少年却已凭空不见了。”
苏雪晴听得玄乎其玄:“怪不得,沈弟十岁那年被伯母送去江心寺,原来还有这番故事。那后来呢,方子可是写了什么秘方?”
常雾柔回道:“说也奇了,听说沈伯母回到里屋,沈弟竟然就好了,既能吃饭,又能言语。夫人大奇,乃打开方子,只见方子上写着一首诗:‘此方莫近苦水,孩童心热怕冰。前世有恩有仇,此生无怨无悔。’自此夫人以为少爷忌水忌冰,所以便按照白发少年所说,用避水麒麟囊把方子封好,让少爷随身携带,又从小,不让少爷吃冰玩水,冬天少出门。说也奇,自此以后,少爷竟然没生一病,出一痘,保的十年安危。”
苏雪晴惊呼道:“怪不得,常见沈弟带一香囊,小时候,有次沈弟来我家玩,我想趁沈弟熟睡,取下来把玩,却被娘亲发现,臭骂了一顿,当时我还不知道缘由,原来还有这等故事。”
听到雾柔,雪晴闲聊往昔丑事,沈芯放下书来,忙道:“雪姐,雾儿,这都是迷信,世间岂有命运,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不信这方子,我看是那人运气好,刚逢我病初愈,就敢上这胡乱方子,只母亲偏偏深信不疑,这世间多少苦水,多少冰,难道我多少地方都不能去?都让我不去,我却偏要去。”说完,便把那香囊从腰间取下,欲要将它丢出车去。
常雾柔,苏雪晴见他如此疯状,忙把香囊从他手上抢了过来。苏雪晴道:“沈弟,你这乱丢东西的习惯,为何还不愿改改?我们只是一句顽话,你若真的不信,不过一笑而过,却如何动起气来,可见你自己却是信了。你若今天真把它丢了,日后伯母问起,你又如何答复?伯母问起我和雾儿,你又叫我们如何答复?做事总是这般,顾前不顾后,表面上和我们亲近,做事却从不考虑我们。”说完便扭过头去轻拭泪花,不理沈芯。
沈芯见她垂泪,也失了神,忙上前道歉道:“好姐姐,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冲动了,我保证下次不敢了。”
苏雪晴推开沈芯,有丝埋怨道:“谁又稀罕你保证什么?平日油嘴滑舌,时常赌咒发誓,关键时候便一股脑忘的精光。只要你日后心中多考虑别人,别光是嘴上说说便谢天谢地了。”说完,微微欠身,蹲到沈芯跟前,小心翼翼将香囊仔仔细细的系好。
沈芯见她并未放在心上,也憨厚一笑。
三人正聊着,突然车队猛地停住,沈芯忙问缘由,下人上前回禀。原是前面有村民设立路障,塞堵住了大道。
沈芯奇道:“光天化日,何人敢阻截官道?”遂上前,欲和那些村民理论一番。
村民中走出一位长者,道:“公子,我们可也是为了您好。您有所不知,前面驿站不干净,近来有个女妖出没,专摄来往客商元阳,已经死了不少行人了,我们也是受官府之命,在此张榜告贴,警示路人日落不要过此。”
沈芯惊问道:“天朝盛世,何处来的魑魅魍魉?可有请人来降妖除魔没?”
长者长叹道:“也不知道请了多少道士和尚,皆被此妖所害,吸干阳元,弃尸荒野。我看公子一行虽然人多,但马上便要入夜,不如在此露宿一宿,虽是辛苦些,却好过枉送性命。”
沈芯听罢,和众人商议一番,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在此风餐露宿一宿,等明日一早再赶行程,一晚无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沈芯只觉有人轻唤自己名讳,睁眼看去,四周雾茫一片,不辨方位,不见一人。突然远方传来一阵琵琶琴声,美妙绝伦,便不自觉的向源头寻去。
行了一阵,便隐约望见一座破旧驿站。驿站好似荒废已久,杂草丛生,墙垣破旧,看上去应是年久失修,一位白衣女子正在院中葡萄架下玩弄琵琶,只见她先是轻挑诸弦,突然玉指乱舞轻揉,神音四溅散开,时而高出九天,时而花间细雨,慢时宛如微风抚面,急时又若狂风暴雨,缠绵纠缠许久,正在云巅之时,突然戛然而止。琵琶半遮俏脸,两眼含春,嘴角挂笑,温温柔柔吐出一行话来:“公子是何人,为何在此?”
沈芯屏住心神,道:“姐姐,实不相瞒,我也不知我为何至此,只在雾中迷路,又听到姐姐琴音,不由觉得悦耳动听,便一路寻来,还不知此乃何方地界?正想请教姐姐呢。”
女子笑道:“幻也,爱也,梦也,恨也,公子在我梦中。”
沈芯不信,道:“梦乃虚无缥缈之物,我又如何能在姐姐梦中。”
女子笑道:“公子倒也风趣,你入我梦,我正欲问你,你却反来问我来?”
沈芯道:“姐姐既不答我,那可有离开之法?”
女子又笑道:“我又不害你,为何公子急于离开?”
沈芯道:“实不相瞒,我见姐姐貌美如花,此处诡魅异常,恐姐姐是山下之人所说害人性命,夺人元阳的妖魅。”
女子摇头道:“傻孩子,人云亦云,你却当真。我非妖魅,那些人也非因我而死,不过是他们咎由自取,心存邪念,自泄而亡罢了。”
沈芯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姐姐在此逗留不去,可有什么憾事?若我能助姐姐一臂之力,也算是积善行德。”
女子长叹道:“公子今生还是这般心善,但你自身难保,又怎能助我?”又道:“我本是情司婢女,因机缘巧合,十多年前和姐妹数人逃至凡间,各自夺舍转世为人。只不过天意难违,这一世苦命异常,脱胎到傅家为女,乳名雨渟,父母早逝,我便卖身葬父,将自己卖入豪门,想来虽然只是个歌姬使女,却也算终身有靠,谁知道主母不容,却要将我配给下人,我致死不从,年纪轻轻,肉身便被她们暴打至死。我愤恨不平,又思恋几位姐妹,是故在此栖身,愿有缘能和她们再见一面,没想到在此却撞见前世情缘。”
沈芯听到提到情司,姐妹,前世,正想细问之时。只觉地冻天寒,气温骤减,梦雾中,竟然飘起冰粒来,不一会儿便将整个驿站埋在冰里。一位白衣仙女从天飞来,手中一柄水凝银剑笔直刺了过去。那女魅大喊一声:“公子小心。”便将沈芯推到一旁,剑不偏不移,正中她的胸口。须臾女仙拔剑,血花便如清泉一般四溅开去,滴在冰上,染红了一片。
女魅痛苦倒地,抬头看清来人,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见她不为所动,大感不解,问道:“偏偏是你,为何伤我?”
那女子冰冰冷冷的回道:“魑魅魍魉,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傅雨渟见她如此说道,便知其中缘由,笑道:“长生天,好卑鄙,竟用如此手段害我姐妹性命。我虽不欲苟活,但我魂回情司,也不服你”说完便幻成一滩雨水散去,不知死活。
沈芯被这一幕吓得不轻,瑟瑟发抖,那持剑女人缓缓转过头来,露出绝世容颜。只见她美若玄冰,双眉翠丝,眼眸如雾下寒水,俏脸如无瑕软玉,不温不火,似水似冰,好像在何处见过,又好像没有见过,她冷冷问道:“你为何在此?”
沈芯正欲回答,只觉眼前一黑,须臾梦醒,原来自己还睡在车里,刚才一切不过是黄粱一梦。虽如此说,但是那梦中之事异常真实,好似真的一般。一时间只觉胸闷异常,便拉开车帘,轻轻走到车外,呼吸新鲜空气。
此时已是清晨,阳光细微,不知不觉下起一丝细雨,沈芯正在回忆刚才梦中之事,雨中却传来声音,沈芯侧耳倾听,只听那雨中竟是梦中女魅,女魅唤道:“公子生性温和,日后千万小心。奴家前世亏欠与你,今日已报,还望公子珍重。”只留这几句,便再无他言。
沈芯奇道:“难道刚才不是梦中之事?”须臾又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便不再深思。
众人醒后,见天已大亮,便撤开路障,沈芯一行人重新启程,走了没多远,就路过昨日长者提到的闹鬼驿站,沈芯远远望去,觉得那间驿站和昨晚梦中驿站太过相似,更觉得昨晚之梦实在诡异,催促众人快些赶路,早早离开此地。江,苏二女虽觉察到沈芯怪异,但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也不便开口相问,就这样一路无语,快马加鞭,一行人很快赶到了江城岸边。
商队到达之时已过了戍时一刻,天早就星辰万里,皓月无疆。等沈芯下车一看,才知江运之兴。却见漫漫漆黑长江,灯火通明。岸边靠着十几艘福船楼船,用玄钢铁索相连,船有三层,每层掌灯,来往之人,要不是馋江味,就是来寻欢问柳之徒,反正是酒为池,肉为林之风流之所。铁索大船之间,又有花舟浮动,头挂方圆灯笼,穿梭铁链之间,宛如锦鲤戏水一般。在码头,人山人海,大小船舶,或停泊,或起帆,或下货,或装车,一时间竟像是夜空倒影,又似一轮水中新夜。
正感叹时,早有一硕大渡船从江心飘然而至,原是舅舅遣人来接,众人忙把随带行李,辎重,细软一一装上船,又耽误一刻,方才完事。
船渡一半,沈芯闲来无事,出了船篷,来到船首,感受夜风,赏那夜景。谁知道月有阴晴,只须臾功夫,就已万里无云,繁星失色,就连刚才那一轮明月也被乌云遮蔽,忽明忽暗。见此衰景,沈芯不由皱眉,心中忐忑不安,出神之际,忽一怪风拂面,沈芯脸颊一凉,心中一惊,手心正接下斗大冰晶,被手心一热而化。
沈芯大吃一惊,心想:“六月天气,何处冰雪?”
正寻思之时,忽又一道怪风拂过,风中夹杂冰晶。沈芯躲闪不及,正被冰晶怪风砸中,脚底一滑,眼见就要掉入江中,还好身后苏雪晴将他扶住,方才没事。
苏雪晴一脸担忧道:“沈弟,怎么从早便心不在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芯如何敢将梦中怪事直言,只道:“无事,有劳雪姐姐你操心,只是刚才有一股冰晶。”
苏雪晴一脸不解回道:“沈弟可是糊涂了,六月的天气,何处来的冰?”
沈芯又是一惊,方才知道刚才只有自己瞧见冰晶,众人都未看见。沈芯正想多说几句时,船家喊道:“靠岸了。”原来不知不觉间,船已到彼岸。沈芯遂不在多言,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
少年郎如何知道,那位梦中白衣少女正持剑立于江水之上,静静看着一切,一场幻梦奇缘正等待着他,欲知江城有何故事,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