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想要你这个妈妈!”
“许诺!”兰清秋大吼一声,一怒之下,手狠狠甩过去。
许诺没躲,她生生受了这巴掌,她盯着母亲:“难道不是吗?有哪个妈妈会像你这样做,先是逼我嫁给他,后来——”
许诺说不下去,她抱着相片:“要不是阿公不在,他会让你这样做?”
“你还脸提你阿公,阿公就是你害死的!”兰清秋受不了地大喊。
一霎时,许诺的喉咙堵住了,妈妈说得对,阿公确实是她害死的。
兰清秋也恍然意识到这句太重了,她走过来,试图解释:“不是的,阿诺,妈妈不是这个意思……”
许诺往后退了一步,眼里有泪:“对,你说得对,我害了阿公。可是妈妈,你做的一切真的为我好吗?你是为我好,还是想我为你铺路?”
眼泪落下,许诺终究是把这句最伤人的话说出来。
兰清秋满脸的难以置信,女儿竟然这样看她,她颓废地坐下:“阿诺,你要这样想,妈妈也没这么办法,但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会想害自己的子女。”
“可你毁了我,”许诺打断她,她看着母亲,全是绝望,“妈,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你说得没错,我恨你,我一看你,就想到——”
许诺不想再提,她痛苦地别开脸:“这样子,我们怎么可能共处一室?你走吧,你放心,我二十岁了,能够好好照顾自己。”
许诺最后还是没跟兰清秋走。
母女俩像世仇,带着各自的行李,搭上了不同的车,背道而驰。
许诺没什么行李,就一个箱子,还有阿公的照片。
她对司机说去火车站,可下了车,她去售票处买票,看着大屏幕。天南地北的火车会把这里的人带到全国各地,有可能去见他们的亲人,有可能去找他的恋人,有的只是去出差,那她呢,她又何去何从?
天下这么大,屏幕上那么多地名,许诺竟不知道选哪个地方。
哪个地方都没有她的亲人,她的恋人,她到哪都是一个人。
“你到底要去哪?”售票员不耐烦地催她。
“我,我——”许诺张了张嘴,还是让给排队的下一位旅客。
她在火车站了坐了很久,想了很多事。其实也没想什么,无非是她生命中来来去去少得可怜的几个人。莫铖说她没人爱,许诺不信,她不信她一辈子都没人爱。
天没黑,许诺做了个决定,她走出车站,坐公交车去白城最破旧的老城区崇明。
从公交车走下来,天已黑了,许诺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到一家房产中介。她进门,对里面正打哈欠的工作人员说:“我要租房。”
工作人员热情地介绍起来,问许诺有没有什么要求。
许诺抱紧怀中的照片,哑着嗓子说:“没什么,便宜就行。”
几天后,她把照片挂在小得可怜的租房墙上。
她看着上面永远笑得和蔼可亲的老人,微笑地说:“阿公,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不会像妈妈,总让你担心,我会爱人,也会有人爱。”
她是笑着的,可心却空荡荡的,很苦,苦得荒无生息。白城白城,她终究还是留在这里,留在有他的城市。
可又能怎样,他们完了。她没有留下莫铖给她的任何东西,除了小木块,一面后会无期,一面来日方长。许诺把木块挂起来,对着她的总是后会无期那一面,她看得心烦,收起来放在抽屉里,扔进去她假装无意让正面是来日方长。
但他们没有来日方长。
许诺留在白城。
如兰清秋所说,生存不易,更何况她一个没学历,什么都不会的学生。好在许诺也不挑,先找了个技术性不强的工作,在一家公司当前台。如果让熟悉的人看到,大概会大吃一惊,许淮安的女儿,差点成了莫永业儿媳的人在站前台,不过她没多想,最重要的是先活下来,付得起房租。
她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手机号码也换了,新号码就发给两个人,一个兰清秋,说妈,我在白城,我很好。兰清秋打过来,许诺按掉没接,兰清秋发了短信过来,呆不下去了,就来找妈。
许诺没回,另一个是赵亦树。自从出事后,赵亦树一直很关心她,他很自责,如果不是当初许诺听了他的劝,两人就不会在一起,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其实和他有什么关系,都是他们自找的。
一个人在白城的日子并不好过,赵亦树帮了很多忙。
开始许诺只能找些简单的工作,后来赵亦树帮忙介绍进了一家设计公司,从助理做起。如今大学生多,许诺连毕业证都没有,能进去也不容易。
赵亦树问过许诺想回学校吗,他可以帮忙。许诺想了想,还是摇头:“现在也挺好的,就算毕业了,也得自己重新开始。”
“阿诺,你没必要内疚,也没要惩罚自己。”
许诺摇头:“我只是不想再和过去有所纠缠。”
她要告别过去,一切的一切。
赵亦树偶尔会来找许诺,但两人从来没谈过莫铖,只字片语都没有。
许诺也从来没有问过,仿佛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她没爱过,也没恨过。
时间一天天过去,兰清秋在另一座城市继续奋斗。母女俩少有联系,又本有隔阂,竟变得越发像路人,再加上兰清秋的事业也不是特别顺利,几次给许诺寄钱也都被寄回来,心也冷了,不如最初的热络。
许诺也和这个城市的每个人一样,早起,上班,挤公交,花两个小时从崇明区到静安区,晚上再从静安赶回租房。每天忙忙碌碌,有时候加班晚了,追赶末班车,难得有空位,许诺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夜景,光华璀璨,会想,她活着到底为什么?
那些每天和她挤公交的人,有带着梦想刚来到白城,有想在这个城市争一席之地,还有是小夫妻为未来奋斗……自己呢,许诺不知道,她只是很忙,忙着生存,然后,没有了。
她现在做室内设计,为客户设计一个独一独二的家。每个客户来公司,沟通需求时,都是容光焕发,一脸期待幸福地说,我要卧室是怎样的,客厅要什么风格……许诺静静地听着,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多幸福啊,他们有一个家。
她有家,可被至亲至爱被自己毁了,支离破碎,沦落天涯。
二十一岁生日,许诺在加班,从公司出来,她一路狂奔去公交亭,心里冒出个想法,她要买房!
对,她活着的目标就是买个小小的房子,不用大,小小的,有个安生之地就行。那是她的家,她累了,可以躺在柔软的床上,然后养只猫或狗相伴,她会把房子设计得美美的,温暖又独一无二。下定这个决心之后,许诺暗暗松了口气,她也有生活目标,白城的房价很高,光一个首付就够她奋斗好几年。
这就是二十一岁的许诺,她活着努力而安静。
她没有朋友,除了赵亦树,没人了解她的过去。她和过去那样,遇见的人都安排在稳妥的位置,同事是同事,客户是客户,礼貌而生疏。她把自己武装得像一只长满刺的刺猬,只要稍有人靠近,就亮起全身的戒备。
她一无所有,活得贫穷而小气,租房永远在最便宜的老城区崇明,几乎隔阵子就要找房。她搬过好几次家,漏水的房子她住过,炎热夏天没有空调的房子也住过,也遇到过极品的房东,被连人带行李赶出来……
可她平静地接受命运给予的一切,没人知道,这个不爱笑有着安静眸子的女孩,她母亲在另一座城市慢慢起色,她的父亲许淮安在白城有八套房子,她公司附近的国际学校,每天接送的豪车,有一辆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许言。
说起许言,许诺倒是见过几次。
许言上小学了,早忘了那个乡下来要钱的姐姐。许诺倒是一眼认出许言,因为他和许淮安长得蛮像的。第一次在路上见到许言,他正从车上下来,许诺下意识地要躲开。后来发现她想多了,接送的是司机,根本不认得她,许言蹦蹦跳跳从身边走过,就像路过一个陌路人。
许诺回头看了一眼,想到许淮安,如果爸爸看到自己如今的光景,会有什么表示。她又摇头,觉得可笑,以前他们住在相邻的小区都不会遇见,何况他们现在住在不同区,更不可能遇见。崇明区和静安区都属白城,但一个天一个地。
或许是一个人太孤独,知道许言在附近,许诺会多留意。
许言长得矮矮的,比同龄人矮一点,穿着西式校服,乍一看还有点像柯南。小时候许诺看到这个弟弟就觉得各种烦,现在大了,也就是个小屁孩嘛。
可就算知道那是她弟弟,许诺也没想去认他。
直到有次,许言站在路边等车,突然有辆车横冲直撞过来,就要刮到他,正好许诺路过,拉了他一把。四周一片惊呼声,许诺把许言抱在怀里,低头看到他和许淮安相似的脸,赶紧放开他,向前走。没料到,许言竟跟上,许诺走了一段路,发现小屁孩仍跟着。
许诺停下来,抱着胸问:“干吗跟着我?”“姐姐,你刚才救了我,我还没说谢谢。”许言很有礼貌地说,认真道,“谢谢你,姐姐。”
许言说完,冲许诺甜甜笑了,便回到校门口,小书包在后面一晃一晃。
许诺楞了下,许言比小时候有礼貌了,也可爱多了。
她没忍不住,喊了一句:“喂,你小心点。”
“知道了,”许言回头,又说,“姐姐,你真好。”
许诺微微一楞,她好?
除了阿公,谁会觉得她好,妈妈怪她毁了她的事业,爸爸不喜欢她,莫铖……
许诺摇头,没想到几天后再碰到许言,他还记得她,硬要请她吃冰激凌说答谢她。许言长得矮,个子小小的,眼睛大,嗓音清脆,许诺和他说了几句,竟觉得挺可爱的。吴琼心机重重,许言倒是个心善软萌的小孩。一来二去,两人还成了朋友,许言问过许诺名字,许诺说:“你就叫我姐姐。”
许言绝对想不到他们是姐弟,许诺也没想说,嘱咐许言别告诉家里人认识她,当两人的小秘密。小孩子总对秘密充满兴趣,许言开心地答应了,和这位姐姐当起了秘密朋友。
许言很喜欢说话,每次见到许诺就拉着她讲个不停,说他太矮了,同学都欺负他,爸爸疼他,但很忙,还有妈妈,天天就知道做美容,看镜子的次数比看他还多……
许诺听着,哭笑不得,说矮没关系,多喝点牛奶,很快就会长高的。
许言瞪着大大的眼睛,很期待地问:“真的?”
“可牛奶好难喝啊!”他又苦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