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早上六点，闹铃准时响起。小周从床上一跃而起，闭着眼睛摸索到卫生间，先往脸上扑上去一捧冷水醒神，洗漱完毕，照旧换上运动服，去河边跑步。
现在这条河边已经建成一条宽阔又漂亮的滨江路，有整齐的绿化，有休闲的小花园，有亭子座椅，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玩耍。常活动的人，大多数都是老年人，小周大都认识，休息日，小周常常和他们在河边下棋，钓鱼，一起提着大塑料袋捡河边的垃圾。
小周是那么的热爱这条河，自从回到这座城市定居，小周的大多数早晨都是在这条河边度过，或跑步，或散步，或发呆，或对着河水倾吐心事。他常常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这条河。这河水有时候平静无一丝涟漪，有时候波光粼粼，像人的眼睛，在倾诉着喜怒哀乐。
清晨的河滨很安静，没有几个人，清新的空气里带着微微的风，还有隐约的花香，凉爽惬意，这段独处的时光令人很享受。
如果不是小周视力太好，他不会发现河中有个人影正在浮沉。小周的行动快过了大脑的反应，一瞬间由慢跑变成冲刺，一跃而起跃过了护栏，投向河中。
不管对方因为什么原因落于河中，他都应该把人救起来，无论如何得把人救起来。
得益于这么多年坚持不懈的锻炼，小周强壮的身体让他在水中游了一个来回，还有力气替昏迷不醒的溺水者做人工呼吸。看着那人咳嗽着，不断呕吐着，小周是多么的满足，总算救下了一条人命。
已经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跑了过来，还有人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小周自觉功成身退，回家洗澡换衣，骑上自行车去学校上班。
他并不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那些铺天盖地的赞美他也不在意。他依然每天来到河边，看看它心里就不难受了，他终于还是能够做些什么的。
面对溺水者家人的感激涕零，小周更关心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人要想不开大清早的跳河自杀？这是更应该关心和重视的问题。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苦难折磨着无数的人，生不如死的瞬间能从哪里感觉到温暖？他一点也不伟大，他能救几个人？
救人的时候小周在想什么呢？或许什么都没有想，或许冥冥之中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在他心中预演过无数次。他没有想过家中还有老母妻儿要养活，没有想过自己能生还。
他怎么能够忘记，二十年前，也是在这一条河，他也曾经被救过。
那年十五岁，没有考上高中的小周，面对父母的失望，亲朋的嘲讽。那时候的他，胆小、痩弱，不合群，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更加自卑，已经屡次幻想过死亡。终于他那敏感脆弱的神经崩溃，一时想不开，下定决心立即行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也是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早晨，小周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很平静的走出了家门，走进了河水中。没有想到的是，有人非要多管闲事，他向他跑来，着急的呼喊着，一定要把他拉上岸。
顾老师不会游泳，那时候的小周更不会，两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水中能怎么办呢？顾老师把小周瘦弱的身体举起来，支撑着他等到了救援。
路边只留下了一辆倒伏的自行车，它曾经驮着顾老师上下班，无数次经过这条路，寒暑变换整整六年。
只是学校里的学生们再也没有等到顾老师去上课了。
跪在顾老师的灵堂里，看着那张黑白分明的照片上年轻的面庞，听着顾老师亲友们的痛哭声，小周才发现曾经那些无从排遣的苦恼多么微不足道。透过不断流趟的泪水，他看到生命原来是那么的脆弱，又是那么的珍贵，那么的伟大，那是小周发誓余生皆要珍惜的东西。
小周整整一个月没有说话，再说话是请求父母允许自己复读一年，继续中考，高考。大学毕业，放弃大城市的高薪工作，回到这座县城，并成为一名老师，他一直觉得他欠这座城市的学生们一个好老师。
那些学习成绩差的，那些胆小、痩弱，不合群的学生们，都是可以改变的。他是最好的榜样，身体力行，早出晚归，他是最好的老师。
作为一名教师，稳定的工作，规律的生活，美满的家庭，小周很知足。
只是偶尔会做梦，在水里的那段时光常出现在梦中，冰冷残酷的河水几乎冻结住小周的心，他昏昏沉沉的想说自己的生命毫无意义，根本不值得救，他是自愿赴死的啊。
就算有无数的借口推脱，当顾老师母亲对小周说：“孩子，我不怪你，以后要好好活着，连带我儿子的那份。”他想听的话听到了，还是会心痛，会流泪，会久久无法释怀。
他还记得顾老师的手牢牢托着他的腰，尽力把他举出水面。他们以前从不认识，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确实感觉到了流淌的河水里盛着无数的话，觉得河中的水里盛着无数的眼泪，说不出的悲伤。还有从眼前飘过的一只眼镜，镜片反射着泪光，刺痛了小周的眼睛，他挥舞着手牢牢抓住了它。
那只眼镜小周珍而重之的放在书桌的一角，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看它，那后面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他，支持着他，鼓励着他，多烦躁的心都可以平静下来。
在所有人的眼中，小周都是积极向上，乐观开朗的，很少有人会想起他曾经的样子。现在已经没有谁知道他曾一度害怕去水边，一度害怕看着别人的眼睛，一度懦弱。
只有他自己知道，从最深最深的黑暗里挣脱出来，一点一点的变的闪亮，这个过程是多么漫长。
小周内心深处的那些挣扎，还有时光流转也带不走的愧疚，最终也化做这波光粼粼的河水，他已经爱上了那粼粼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