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永不忘却的记忆,用我拙朴的镜头与粗浅的文字,记录生活中真实发生且又并不起眼的场景,刻画我大脑的印象,以此深深的怀念我可敬可亲的孔妈妈。
2020年1月15日,农历腊月二十一,天空阴霾,王家山上降着小雪,我的好友永高双手怀抱母亲孔凡莲的灵位,行走在送母亲去天国的队伍里,寒风刺骨的冷,任冰冷的雪粒打在他与弟弟永锋的脸上。母亲的丧事办的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她为人善,辈分高,德高望重,屋里屋外坐满了前来帮忙的乡亲与参加吊唁的亲朋好友。清晨,永高兄弟俩把母亲安顿在父亲的身旁,在父亲离世二十余年后,母亲与父亲又到了一起,从此跨鹤仙游,比翼双飞,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永高母亲孔凡莲,我的孔妈妈,于2019年9月21日,在店垭幺儿永锋家起病,昏迷不醒,随即联系店垭卫生院,用120救护车送到县医院救治。医院诊断脑梗塞引起脑血管出血,高血压高危级,肺部感染等综合病症。得知病情后,我们都清楚的明白,孔妈妈凶多吉少,永高兄弟俩用尽一切措施,让深度昏迷的母亲与死神赛跑,试图最先冲过终点,希望奇迹出现。
说起孔妈妈她老人家,我有满腹的话要说,她是一个心善的人,说话和气,满脸微笑,一直以来我心中对这位慈祥的老人充满了敬意。为了留下永久的记忆,我特意用手机拍下了她在医院弥留人世最后的日子。
孔妈妈与我母亲,对于我来说,在情感上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对我好的人。如果说有区别的话,那就是孔妈妈她老人家培养了两个成器且又孝顺的儿子,晚年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有作为的儿子成了她终生的骄傲。而我的母亲没有这么好的福气,老来家庭状况刚有好转的时候,母亲却病魔缠身,早早离去,也因我自身的原因,学识浅薄又加上努力不够,而事业无成,过得平平凡凡,既没有光宗也没有耀祖。不过深得父母安心的是,我辈沿着父辈的足迹,在社会上从不惹是生非,本本分分。
孔妈妈自跟随儿子生活以来,在永高与代芝的精心照料下,不夸张的说,享尽了人间清福,经历了人生应有的富贵。这岂是一般人能相比的?
早年,孔妈妈也是一个受苦的人。永高父亲自朝鲜战场复员退伍回乡,爬冰卧雪久了,就得了很严重的哮喘病,一到冬季,气喘不止,咳嗽的弯腰弓背,每年一进入秋季,他就要坐在火笼里,不吹风,不受凉,哮喘的毛病才得到遏制,家里活路却做不了,只能放放牛,屋里扫扫地。我很清楚的记得,他家火笼窗台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搪瓷缸子,白瓷脱落了不少,上面有一行醒目的红字“最可爱的人”,这个搪瓷缸是他当志愿军保存下来的一件珍贵物品。父亲久病体弱,孔妈妈就成了家里的硬劳力,田间劳作和家务活都落在她一人肩上。时不时要到山里采挖柴胡等药材,换得一些零花钱家用。
八零年,我与永高同时考上县一中。从那时起我认识了孔妈妈,我与永高一样清瘦,孔妈妈很喜欢我,从此结缘。考上县一中,在十里八村的乡里也算半个秀才,乡亲们看我们的眼光与以往大不相同,真拿我们是文化人了。
那时候粮食没有放开,进城读书,需要到粮站打支拨,就是把家里的粮食送到粮站,粮站开出证明,把证明交到学校,然后在交钱买饭票。支拨就是一种粮食证明,相当于计划。在学校吃多少,就得交多少粮食。在校五个月,就得交一百八十斤左右的粮食支拨,那年月缺油少盐,男生一天一斤粮食根本吃不饱,一般一个男生一天要吃一斤半左右,难怪有人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孔妈妈每年都要从王家山到店垭镇上,用苞谷去换支拨,供永高读书。
天星村王家山到店垭镇老街足足的二十里山路,不通车辆,运输全靠肩挑背驮,孔妈妈把换支拨的苞谷晒干,用风斗把苞谷过一遍,再用手把瘪子和坏掉的摘出,收拾好的苞谷干净、鲜亮,大约七八十斤,装进口袋,放在背笼里。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一阵歇一阵,迈着艰难的步伐,夏天里,烈日炎炎,汗水浸透了衣衫,额头上汗水不停的向下趟流。
在初中我与永高关系就好,来往甚密,随后两家大人来往。因此孔妈妈背粮食换支拨的时候,从天星到我家已行走十六里的山路了,有时候体力不支,精疲力竭,她就到我家歇一夜,第二天再去店垭镇粮站办理支拨手续。
我母亲与孔妈妈很投缘,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心善,待人诚心。见她到来,我母亲心里高兴,就开始用面酵子发面,蒸枕头馍馍,煮白米稀饭招待她。有次刚好我放暑假在家,孔妈妈又到镇上换支拨,刚到我家,我母亲就吩咐把挂在土墙上的腊肉取一块下来,我高兴的搬梯子,取腊肉,母亲把肉烧好,放进木桶里浸泡。如今吃一块腊肉,比在菜园里割韭菜还方便,那年月吃一次肉无比稀罕,我记得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的腊肉基本上只是用于过年和招待像样的贵客,要是不年不节,不来客不请工就自家煮肉,就好像不会成人家一般。我家也不例外,只要来好客了,尤其是舅舅来了,那是一定要煮肉的,孔妈妈的到来,无疑也是我们家的贵客。就这样,两位母亲因为她们的儿子交好,她们也做成了姐妹。
孔妈妈手巧,茶饭好,能吸烟,会喝酒。
她做的一种油泡干辣椒丝特别好吃,无论在王家山还是在县一中寄校读书,我都吃到过。秋季,她把红辣椒切丝与大蒜切片晒干,再用香油或烧开后的菜籽油浸泡,嚼在嘴里,又香又辣。八十年代初,在一中读书,永高用菌种瓶子带着孔妈妈做的这些菜,度过了那段很艰难的时期。
孔妈妈好客也好酒。八零年夏,永高被一中录取,通知书送到镇中学,我领取时,老师正在为他的通知送达发愁,我自告奋勇说帮他送到家,老师喜出望外,就把通知书交给了我。我边走边打听他的住处,在双堰后面的林子里小路绕来绕去,半天的时间,终于把通知书送到王家山永高家。永高的父亲母亲,对这一份通知书的到来,高兴的脸上开了花,又因我与永高交好,得知同在县城一中读书,高兴的心情无法形容。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们所居住的老街管理区考上一中的也就六人。永高留我住了一晚上,晚上他的母亲就在油灯下给我们做饭,父亲就守在火笼里,用吊锅子煮饭,八仙桌上摆满农家菜肴,栀子壶里煨了一壶苞谷酒。永高与母亲轮流劝酒,我年少懵懂,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喝,他们把我当成了贵客,生怕怠慢了我。一来二去,就醉倒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我回家,孔妈妈知道我家缺柴,就让我挑选一根花栎树,带回家,我贪心就选了一根粗大的,孔妈妈让我试一下,当时勉强扛得动。她见我吃力,亲自帮我挑选,最后选了一根大约八九十斤的花栎树,我扛着这根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勉强强弄回了家。幸亏孔妈妈帮我选了一根轻一些的花栎树,她是心疼我身体瘦小,单薄,十六岁的我身体还没有发育成熟。想如今的少年,莫说从十几里山路扛一根八九十斤的木柴,就是空走一趟路,就已经很难得了。
自我与永高参加工作后,各自繁忙,两家交往如常。倒是与孔妈妈见面机会稀少,有次我下乡到店垭镇中心学校办理公务,见到了正在店垭街上赶集的孔妈妈,心里特别亲热,老人家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离别时,我掏出一张银行刚发行的红色百元钞票,放在她老人家手心,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票面,特别感到新奇,我已走远,还听见她说自言自语的说:这个娃子,这个娃子……我知道她也是见到了我,心里异常高兴。父母健在时,回老家过年,偶有朋友相约,到永高老家王家山拜年,老人家见到我们,喜气洋洋。永高和永峰都各自成家,条件越来越好,永高母亲从那时候起,虽住在偏远的王家山,就开始享福,零花钱用不完了,家里来客也不用亲自上厨做饭。记得那年正月初二在永锋家,永锋媳妇炖狗肉,特意在坡里掐了白蒿煮玉米粥,招待彭宗仁、张仕国和我们三家,烧酒喝到很晚,朋友们兴致很高,一直到近十点才悻悻散场,孔妈妈就一直陪伴我们,看我们几个狐朋狗友吃着、喝着、聊着,此情此景真是快意人生,难以忘怀。
她老人家有福,方圆数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她有福,得力于自己,年轻时培养教育了永秀、 永爱、永高、永锋四个孝顺儿女,凡老人家有个小病小痛的,他们再忙,必服侍几日,一直到身体康复。
她最大的福分是娶了两个好儿媳,永高进城工作后,就把母亲接到身边尽孝,她穿的是华贵衣服,带的是金银首饰,睡的是柔软的席梦思,吃的是可口饭菜。永高工作忙,生活起居,健康饮食都由代芝操劳,她把婆婆服侍成一个干净、体面的老太太。
两个儿媳对婆婆的孝道可圈可点,她们多年来对婆婆的照料,可以说无微不至,孔妈妈在城里住久了,小儿媳就将婆婆接到店垭乡下玩上一段日子,直到她又想她的大儿子时,永锋用车把母亲送到大哥家里。2015年横冲举办帐篷节,我们几家参与完活动后,租用帐篷,在一个坡地上安营扎寨,一切弄妥当后,已到夜晚十二点多了,疲惫一天的游客,都进入了梦乡。突然代芝说,要回家,我们以为她不适应露营,她说,丹丹的奶奶一个人在家,身体有些不适她不放心,委托我们帮忙退还帐篷,他们夫妻俩连夜开车回家。好几次,朋友聚会,饭吃完不久,朋友们还没散场,代芝就提前回家去照看婆婆。
小儿媳秦明淑,我接触不多,也不太熟悉。孔妈妈住院期间,她精心看护,不分昼夜,对人说话轻盈和气,看得出她的为人与她的名字一样,贤淑无比。
去年九月,孔妈妈就被幺儿永锋接到店垭新别墅里玩,别墅与镇子相距约摸一公里路的样子,搬迁不久。她住在小儿将军坡小院里,看落日与晚霞,早起听核桃园中的鸟儿鸣叫,喝山泉烧水泡制的香茶,品儿媳明淑用腊肉、野菜烧制的菜肴,收看电视里的精彩节目,过着舒适自在的逍遥日子。时间一长,老人家就觉得电视也不好看了,饭菜吃到嘴里也不香了,嚷着要看保康台电视节目,乡下用卫星收看电视节目,虽然节目众多,唯一缺陷看不到本地电视节目。小儿媳为了婆婆玩的舒心,就请人专门从店垭镇牵了一根闭路线,有了保康台,她心里踏实了,每天就安安静静看保康新闻。为牵这根闭路线线,永锋不解,与妻争执,总觉花费这么大的功夫仅仅只为看保康台不值,在儿媳秦明淑的心中,只要是为了婆婆,一切都是值得的。
以我的揣摩,老人家执着要看保康电视新闻,她一定是想念她的永高,因为保康新闻能经常看到儿子的身影,永高是她的骄傲。
我虽不是孔妈妈的儿子,也没有她两个儿子成器,但她并没有嫌弃过我,几十年来,一直是疼爱我的。
自她进城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啥时见到我,满脸微笑,眼里露出慈爱之光,那种温暖,我能真切的感受到。
有次老人家过生,家里来了女儿女婿、幺儿幺媳等很多客人,生日宴由大儿媳代芝操办,我见人多,就去跟老人家告辞,说有其他事情,先走一步。老人一听说我要走,当时就急了,说不吃饭就走,她心里很不喜欢,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一脸的严肃和认真,更多的是真诚,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母爱,让我不忍心去扫她老人家的兴,只得留下祝寿敬酒。
有时候在街上遇到孔妈妈,她总是仔仔细细的问寒问暖,问我家庭的生活,问我的工作,时间一长就又说到我的母亲,说起那些艰难的过去。一次,我从政府大院开会回单位,她站在县宾馆门前,见我到来,亲热的拉着我的手,问我爱人好不好,我的女儿好不好,最后问我病情是加重了,还是减轻了,她大概是听起代芝说过,我也得了与母亲一样的病,很为我担心,她知道这病的严重性,生怕我有个啥的。她说,她在门口等我几天了,都没见到我,就一直在这儿等,总会看到我的。听她的话,一股暖流涌入心间,她像母亲一样牵挂着我,有这样的老人家记挂我,真好。
遗憾的是老人家突发疾病,她的永高以及儿女,还有医生们毫无办法,束手无策,只能依靠药物短暂的维持,在孔妈妈住院的日子里,我心里和永高一样,祈祷上苍垂怜这样一位善良的母亲,远离死神,早日醒来,能让她的儿女以及像我这样爱她的人们,坐在她的床前,聆听她的教诲,听她不停的唠叨。
1月13日中午,孔妈妈病情加重,在城关镇卫生院颐养中心轻轻的闭上了双眼,带着对儿女的眷念走了。我接到永高电话,心头一紧,知晓今后这位牵挂我,给我母爱般的人,再也回不来了,不仅悲从中来。
保康广大山区生长着一种善于附着在岩石上的植物叫扶芳藤,她的生命力极其顽强,不畏严寒,也不畏酷暑,不择地方,不畏艰难,一味向上攀爬。孔妈妈就像极了一棵山中的扶芳藤,她的一生,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在困难时期不叫苦,用豁达乐观的态度抚育儿女,踏实生活;在富裕时期不炫耀,保持一颗平常心;用最坚实的脚步认真走完她的一生,看似平凡,风轻云淡,实则伟大,激励后人。
愿我慈母般的孔妈妈在天堂里一切安好。
2020年1月15日深夜
忧伤的王家山
题材:纪实类 器材:oppo手机 地点:县医院和王家山 拍摄时间 2019.9.21_20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