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水与冰本是同一物

只是水无形而冰有形

水温婉而冰坚硬

冰有锋利的样子可以刺穿某些东西，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水柔顺流淌时做不了什么，却在年深日久中慢慢地吞没了一切……

*

一、戚水月失踪了

戚水月失踪了五个月后，苏恩童才告诉我。

那段时间我看到苏恩童飞快地憔悴下去，只以为是戚水月又另结新欢才让他如此伤心。我一直拒绝听到关于戚水月的任何消息。偶尔想起她，嘴角便有嘲讽的笑。我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对张澍说：“真的好同情恩童哥哥。”张澍欲言又止，他脸色悲凉地将手附上我的眉心，眼神缥缈。我想他一定是知道什么，却不敢说给我听。

苏恩童到月吧来找我的时候，张澍正好不在。他很想要一杯酒，但是那种酒我调不出来。他便支着额头坐在吧台那边，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双肩却神经质地抽动。

“恩童哥哥。”我轻声唤他，想问戚水月的事却又倔强地不愿开口。

苏恩童抬头来看我，额前的横纹那样深，脸苍白得异乎寻常，瞳孔里满是深入骨髓的绝望。“你姐不见了。”他说。

我正在擦拭的一只漂亮的酒杯，啪一声摔在了地上，声音凄厉，在小小的酒吧里回响不绝。

苏恩童突然趴在吧台上像个孩子一样地哭起来，他说：“我找了她五个月，还是没找到啊怎么办……”

我以前只是觉得戚水月绝不会只属于苏恩童一个男人，可是没想到她会狠心到这个程度。

我沉默了好久才说：“恩童哥哥，这种女人不值得你这样。”

苏恩童重新抬头看着我，柔和却坚定地说了一句：“你姐从来没有背叛过我。”然后他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走后不久张澍就回来了。我对他说戚水月失踪了。张澍错愕地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动。

*

二、母亲的偏心，我那时不懂

父亲去世那年，我和戚水月正好初中毕业。

晚上母亲叫住正要上楼睡觉的我，她说：“冰冰，你跟水月两个人，只有一个可以上高中。”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明白，怎么了。”母亲说：“就让水月去吧，她比你聪明。”

我当时心里想她怎么就看出来了戚水月比我聪明可是我没说，我只是嗯了一声说：“我明天就去问燕子姐她们那边要不要招人。”

后来戚水月上了高中又上了大学。而我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整夜整夜地跳舞，我每天赚很少的钱回去给母亲，她便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给戚水月寄去。

我有时候会给戚水月打电话，问：“姐你怎么样，缺不缺钱花？”戚水月在电话那头急急地说：“不缺不缺，冰冰，你不要这么拼命，冰冰你听姐的话，别再跳舞了好不好。”

我笑了笑说：“姐你放心，我自己知道分寸。”

*

三、戚水月是个胆小鬼

戚水月大我一岁。当年母亲让她等了我一年才上学，说两姐妹有个伴。其实，我猜她一定是怕戚水月上学被人欺负。的确，如果没有我，戚水月简直无法保护好她自己。她瘦弱苍白大眼睛瘪嘴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谁见了都想欺负她一两下。而我跟她一样的大眼睛，眼神却是出了名的凶恶，不少欺负戚水月的男生都挨过我的拳头。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胆小柔弱的戚水月，有一个凶神恶煞的妹妹，惹不得。

长大后，我的火爆脾气依然没改，我只是把它藏起来了。我在夜总会跳舞，陪不同的男人跳舞，谈笑风生，进退自如。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对我无礼。

只是戚水月不放心，她总是一到深夜就给我打电话，一定要听到我平静安好的声音才肯入睡，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才是妹妹。

*

四、姐，你睡了吗

戚水月上大学那年，我们家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戚水月不知道，她去了北方那个遥远的城市后打电话回来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一切都好极了。

母亲整日愁容满面，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支付戚水月在那边昂贵的学费和生活费。

第一次有个男人在跳舞时把手伸进我的衣服里而我没有反抗，没有把他的手拽出来扭断。我只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手指甲掐进了肉里。

后来那个男人扔了一千块钱给我说：“拿去吧，看在你第一次的份上。”我衣衫不整地从冰凉的地板上爬起来拉住他的裤角说：“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他回身踢了我一脚后飞快地逃走了。

我一个人瘫倒在地上突然间好害怕好害怕，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害怕过。我抖抖索索拨通了戚水月的电话，我说：“姐，你睡了吗？”

戚水月不知所措地安静了好久后我听见她的抽泣声，我更加慌了我忙说：“姐你哭什么我就是想你了。”

戚水月的抽泣声更大了她说：“我知道你出事了你一定是出事了，我刚才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接，你一定出事了！你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不然我赶回去看你！我书都不念了我回去看你！！！”

“戚水月！！！”我大声吼道，我坐在地上波涛汹涌地流泪可是依然口齿清晰平静地说着话，我说：“姐你听着，我没事，绝对没事！刚才手机忘在宿舍了所以没接你的电话。我说姐，你乖啊，好好睡觉，明早起来好好学习。我说姐你要坚强一点，以后别老记着给我打电话，我不是小孩子，我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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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戚水月回来了

戚水月毕业前一直没有回家，她省下了不少的路费，还利用假期在外面做好几份兼职，她说：“冰冰，你们可以少寄点钱给我。”

戚水月毕业后就回到了我们这个城市，她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拿很高的工资。她在电话里说：“冰冰，我以后就一直养着你，不再让你出去受苦了。”

跟她一起回来的人还有苏恩童，这个北方的男人，为了我的姐姐，千里迢迢地离开家乡到这里来了。我羡慕戚水月，羡慕她有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

而我，已经是无数个男人的情人了。那些男人在我的生命里无所谓地来了又去，把一张张充满血腥味的纸币扔在我的脸上。我就这么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他们在我的生活里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历云涛的男人出现，他说他爱我。

历云涛是夜总会对面新开的美发屋的主人。他搂着我裸露的肩膀说他爱我的时候我哭了，多年来我再没流过一滴眼泪的眼睛突然疼痛不止。

*

六、戚水月说青春，我们的青春它很快就跑了

戚水月安顿好之后立刻迫不及待地跑来见我。

五年没有见面的我们在那一刻竟然生疏地不敢伸手去拥抱对方。

我们大概都没有想到吧，当年同样清纯如水的两个小女孩，如今何以我变得如此狐媚而她变得如此精致。

然后戚水月突然像小时候那样哇哇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

晚上我们睡在一起，她还是不停地哭泣，我哄了好久她才慢慢安静下来。她在我怀里不安地抬头：“冰冰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我苦笑：“走一步算一步。”

“可是冰冰，我们都要老去，我们的青春，它会跑的……它跑了以后，你还拿什么来作赌注？……”

我突然想起历云涛，我拿出我们的照片给戚水月看，我说：“姐你看，这个男人，他说他爱我。”

戚水月看着照片，很久都没有说话。

*

七、戚水月有着知性的美

历云涛见过戚水月之后，我问他：“她美吗？”

历云涛笑着说：“美！”

我瞪眼再问：“那我呢？”

历云涛笑得更厉害了：“傻瓜，你当然美啊！”

“那我们两个，谁更美？”

历云涛狡猾地说：“怎么比，你的美，是千娇百媚那种，而你姐姐，有着知性的美。”

“当然，她比我有文化，气质高贵嘛。”我生气地看着历云涛：“那你喜欢哪种美？！”

他抱过我：“是你啊傻丫头，我爱你啊。”

“那我们结婚吧。”我推开他说。

*

八、戚水月是一个，有着天使外表的魔鬼

苏恩童是那种标准的好男人，儒雅，谦和，说话时慈祥地微笑。他说：“冰冰，你找我有事吗？”

我说：“姐不舒服，叫我来看她。”

“那应该去她住那边啊，她今天请假呢。”

“恩童哥哥，我们一起去吧。”

他温和地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我马上下班了。”

走在马路上我问苏恩童：“我姐她，在学校，怎么样啊？”

“什么？”他没有完全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说，她怎么跟人交往的。”

“哦。”苏恩童脸上有温柔的笑：“她，安安静静，很乖的，不喜欢跟陌生人乱开玩笑，第一次跟我说话还脸红呢。”

“是么？”我淡淡地说。

“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他不解地看着我。

马路对面红灯亮了起来，我抬头望着这个可怜的好男人，我说：“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姐今天上午给我打电话说她不舒服叫我去陪她，我去了打开她的房门便看见，我姐跟一个男人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我看见那个男人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历云涛。恩童哥哥，你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说完后丢下了一脸茫然的苏恩童，穿过车流走过了马路。我一边走一边忍了一个下午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

我不知道时间可以把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当年胆小怯弱的戚水月为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甚至不知道那个虚伪的无情的女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姐姐戚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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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历云涛是个无耻的男人

“冰月，你已经喝了很多酒了。”调酒师张澍在我的旁边说。

我冲他诡异地笑：“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喝，很多，很多的酒，除非我愿意，否则任他什么人都别想灌醉我，明白么，别想！你说，你说，我为什么会，被那么多男人灌醉？因为我喜欢，呵，喜欢……”

“你已经醉了。”张澍抢过我手中的酒瓶子：“我送你回去吧。”

“别跟我抢！！！”我大吼。

历云涛在这时候走了进来，他说：“冰冰，我们谈一下。”

“谈？”我突然笑了，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你这种男人，没有资格跟我谈。”我挥了挥手。

历云涛皱了皱眉头，然后他阴险地笑了，他说：“戚冰月，你这样侮辱我就不对了，要说跟别人上床，谁比得过你啊。”

“你在说什么啊？！”张澍暴怒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瓶子。

“不要吵不要吵……”我微笑着哄张澍，把他的酒瓶子拿了过来。

我回头温柔地问历云涛，我说：“历云涛你刚才说什么啊你刚才说什么啊你刚才说什么啊？？？”

然后我把酒瓶子狠狠地砸在了吧台上，碎片四射。

*

十、张澍是个可爱的男人

张澍把我背回了他的家。

我躺在他的床上，看着灯光下的张澍，我说：“小伙子你怎么了，上啊，钱是不能白给的。你快点吧，老娘下边还有客人呢。”

张澍一动不动，我想起来拉他可是头好痛，我便大声哭了起来，我哭喊着说：“我好痛啊，姐，你快救救我，我真的好痛啊！！！……”

张澍用热毛巾敷上我的额头，他俯下身来轻吻了我的脸颊，他的嘴唇在发抖。

他后来坐在床边说：“你怎么就没有看见我，你怎么没有看见我呢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你一进来跳舞我就进来调酒了，你怎么看不见呢？你的事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你明白么？我想心疼你你却不给我机会为什么呢？”

这个男人好看的眉眼渐渐在我面前变模糊，模糊成一片缤纷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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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戚水月的魔爪伸了过来

我跳完舞去洗手间的时候，听见张澍跟戚水月在黑暗的角落里说话。我躲在一边，可以想象戚水月正风情万种地勾住张澍的脖子。

戚水月在问：“你考虑好没有，真要娶她。”

戚水月说：“她什么都没有，你娶我吧，我会养你的。”

戚水月说：“我比她高贵，比她温柔，比她贤惠。”

张澍像是推开了她说：“戚小姐，冰月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戚水月脸上有漠然的笑吧她说：“谁叫你这么叫人喜欢啊，我喜欢的东西，别管是谁的，都要抢过来。”

张澍坚定的声音传过来，他说：“我不是可以任你抢的东西。我会给冰月幸福。请你有良心一点放过她。”

戚水月依然在诱惑，在怂恿：“她跟那么多男人上过床，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张澍被激怒了他说：“戚水月，你简直不是人！别人这样说冰月我都可以忍，独有你，你让我感到心寒！你马上滚！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我告诉你，冰月再怎么样在我心中都是冰清玉洁，而你，你肮脏得叫我鄙视！你滚！别让冰月看到你！！！”

我冲过去拉开了张澍，然后，在戚水月那张妆容精致风情万种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戚水月的脸突然苍白得可怕，她扶着墙，强撑着没有倒下去。

我拉着张澍一直跑一直跑，我们跑了好久才停下来。我在他怀里大哭，我哭得排山倒海到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张澍抱着我说：“冰冰，我们结婚吧。”

*

十二、我们结婚了

最后一次见到戚水月是在我们的婚礼上。她跟苏恩童的婚礼与我们同时举行，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很幸福的样子。大家都很幸福的样子。

我望着同样幸福微笑的苏恩童，我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好男人心底有怎样的伤，他怎么可以忍受戚水月如此的背叛和欺骗。

我也望了望戚水月，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像一张没有生命的白纸。她也在笑着，那强装出来的笑容是这么地令人作呕。戚水月，你伤害了我，你连最爱你的这个男人也要伤害吗？

我最后望着张澍，他的眼底藏着一丝悲哀。可是他依然是很真挚地幸福地望着我。我们亲吻，交换戒指，定下终身……

之后我们便用自己所有的积蓄，开了这家“月吧”。

我想叫“冰月吧”，可是张澍说“月吧”更好听。

我怀孕了。

世界很清净。没有戚水月的打扰。

*

十三、你不要恨我

突然接到苏恩童的电话，才恍然记起，他也好久没有出现过了。

苏恩童的声音非常非常地冷静，我到后来都一直惊异于他的冷静。也许，刻骨铭心的痛苦反而会使人更加地理智。

苏恩童说：“我找到你姐了，她生了一个男孩。孩子没事，她活不了了。你要不要来见她一面？”

我握在手中的手机猝然滑落，砸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轰隆的巨响，把张澍惊得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在去海南的飞机上，我一直紧紧地抓住张澍的手不敢说话，我怕一说话就会忍不住地大声哭起来。我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哭不能哭，戚水月不值得我这样。

我记得海南有我们都想去的天涯海角，戚水月，你不要选择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死去，你怎么可以玷污了这个地方！

戚水月只剩下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我扑过去摇晃着她，我尖叫着说：“你不能死，你欠我这么多你休想不还！你别死！你死了谁来帮你还你欠我这么多啊……”

可是戚水月只说了一句话，她艰难地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永远地闭上眼睛。

她说：“你不要恨我。”

白布蒙上她的脸时，我感到小腹一阵剧痛，然后晕倒在了地上。

*

十四、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心

我平安地在这家椰树成荫的医院中生下了一个女孩，她像极了戚水月。

原来戚水月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母亲却从未告诉过我。当时我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说，水月只能去读书，她不可以受苦……

苏恩童一直沉默，他已经沉默好多天了。

张澍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打破了沉默。

张澍叹了一口气，说：“‘月吧’有一半的钱是你姐的，我们的积蓄根本不够的……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她怕你接受不了所以不许我告诉你。”

苏恩童似乎从遥远的梦境中回到现实，他悠悠地开口：“我知道她有病，所以坚持不要孩子，她却说，我是漂泊来的人，没有孩子，将来她肯定先走一步，我怎么办。我不许她生，她倒好，偷偷躲起来生了……”

“冰月。”苏恩童转过头来看着我说：“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她那天从你家回来，说了一句，‘历云涛眼神闪烁，不是好男人。可是冰冰性子固执，怎么会听人劝。’”

我抬头看窗外，热带的太阳正直直地照着枝繁叶茂的椰树。

姐，我好好的。你放心走吧，我们都会好好的。

*

作者说：

我有两个妹妹，我上大学时大妹初中毕业，她说她不喜欢读书，所以早早地出去打工了，我刚工作那两年过得特别窘迫，老跟她借钱，她每次都二话不说去银行，当然她并没有戚冰月那样不堪的过往，做过几年流水线上的工人，也做过几年美容服务，所幸都不是什么复杂的环境，她只知道埋头存钱，到现在也已结婚生子，生活平淡但幸福，而我却依然觉得对她有所亏欠，因为顺利读完大学的我和小妹两个人有时候说话，在一旁的她都听不太懂，也经常会问我一些很白痴的关于智能手机操作的问题，有时候还会自己嘲笑自己没文化，我总是忍不住想，十五六岁的年纪，谁不想读书哦，在学校里，什么都不用害怕，不用面对这个社会的万般险恶，总归是惬意的。

很多话，我没有跟她说过，日子过去了一些往事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以后的生活是平安快乐的就好，就偷偷为她写一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