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三峡大坝还没有投入使用,那个时候长江水流湍急,城市大多具有年代感,后来因为三峡库区涨水,全城搬到了新城区,于是我们把以前那个沉没在水底的城市称之为老城。
我的父母是做生意的,他们开着一家杂货店,位于老城百年黄角树的梯子的最底下,再往旁边去就是一个靠近长江的菜市场。
我家的杂货店是没有名字牌匾的,就是一个简单的卷闸门包裹的小空间,里面摆满了大米,油,面粉,以及各种调味料卤料。
那个时候因为生意不错,每天经过的人很多,靠着地理位置我家开始盈利起来。
但是据我的妈妈说,在分家后,他们来到了这个小县城,最开始就几百块钱,没什么本钱,我妈就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面做醪糟,然后我爸爸用扁担挑着两个箩筐出去卖。
后来赚了钱,才有了这个门面,家里的生活条件才勉强开始温饱。
我家的门面不是很大,所以爸爸后来又在上面弄了一层装货物,上下的道路是一根长长的木梯。
我家还卖牛肉干,用一个玻璃箱子装起来放在最外面,分为两边,一边是没加工的散装牛肉干,还有一种是麻辣牛肉干,红色的油裹着辣椒和芝麻让人看上去很有食欲。
那个时候我才四五岁,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在那个年代我这个家庭条件的孩子中,大多不读幼儿园,一般是到了年纪直接读学前班。
家里条件一直很差,饭菜通常以素菜居多,所以我很瘦,身体不是很强壮。
有时候早上不是很忙的时候,妈妈会给我一块钱,让我去黄角树上叫做黄包子的一家店里去买三个猪肉包子带回来。
不是很忙的时候,妈妈就会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她的腿上,然后拿出包子和筷子来喂我吃早饭。
她通常会用手托住包子,然后用筷子夹一块下来,一口一口的喂我,以至于很多年在我长成大人后还会想起这个场景来。
突然有一天,我呆在家里很久也没有见到爸爸妈妈回家,姐姐哭着回来告诉我,妈妈被一个警察抓走了,爸爸去求人去了。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的妈妈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知道,她是凌晨回来了,她的双眼布满了血丝,脸上有淤青。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妈妈得罪了县里的人大代表的妈妈。
那个人大代表的妈妈在我家的门市上吃了很多牛肉干,却没有掏钱支付的意思,妈妈让她付钱,然后她就打我妈妈,后来叫来了警察。
妈妈回来后,我和姐姐飞快的扑进妈妈的怀里,三个人开始抱头痛哭,我记得在我们三个人哭的时候爸爸一直没有进房间。
多年以后我才理解,原来爸爸并不是没有用,而是这个社会的压迫让我们难以想象,就算爸爸与他们做斗争,吃亏的都是我们一家人,因为我们是弱者。
五岁的我对妈妈说,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要狠狠的欺负他们!
妈妈摸着我头告诉我,一个人有多强大并不是靠压迫别人来体现的,今天我们被别人压迫,明天我们变强了去压迫别人,这样我们又跟那群流氓有什么区别。
等稍微大一些后,我上初中了,我的妈妈还是开着杂货店。
那时候她已经慢慢变老了,她因为坐着太久剥大蒜导致了骨质增生,以及多年的饮食不规律导致胃病也出来了。
我痛心说,妈妈你休息吧,家里的钱够我上完大学,以后我挣钱给你们花。
不过妈妈说,趁着现在还能动,能多给我积累一点是一点,毕竟以后娶媳妇儿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离开了老城,搬到了新城,听爸爸说,老城被炸药炸了,现在沉进了长江水底。
在我大学毕业后,我的妈妈依旧还在开着杂货店,我总是对她说我自己可以挣钱,让她退休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现在的我已经在一家医院上班,每天都要与很多人打交道,见的人多了,自然很庆幸自己没有成为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同时我也被妈妈的世界观深深折服,因为当年那个毫无文化女人的一句话,竟影响了我的一生。
很感谢,我是杂货店女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