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自我救赎的故事。
我和哈桑是在一起长大的,我和他吃同一个哈扎拉女人的奶长大。
我们会爬上树,用镜子把阳光反射到邻居的家里;我们裤兜里面会装满桑葚干和胡桃,相对而坐在搞搞的树枝上,摇晃着没穿鞋的脚丫;我一起放风筝,我拉着线,哈桑给我追回赢得的风筝。
拉辛汗对我说:“喝同一个人奶长大的,就是兄弟。”
哈桑没有妈妈,他第一次说话,叫的不是妈妈,也不是阿里,他的爸爸,而是——阿米尔,我的名字。
我们好像就是一对兄弟。
但是我会怂恿哈桑用他的弹弓将胡桃射向邻居家的牧羊犬;把阳光反照到领居的家里也是我的意思;我会取笑他没读书、不识字来满足我相对于他的优越感。
我跟他说:“‘昧’是聪明、机灵的意思。”,比如:“哈桑很昧!”
“啊哈!”哈桑笑着点头。
在我眼里,哈桑只是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低等的哈扎拉仆人。因为我一直睡在爸爸给我的大房间,而哈桑确睡在我家旁边的、我十八年都没有去过几次的小窝棚。
“一个穷人,他得到一个神杯,眼泪滴进去就会变成珍珠。最后他坐在满是珍珠的地方,怀里抱着他死去的妻子。”
当我得意地给哈桑讲述我自己编写的故事的时候,哈桑问我:“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吗?”
我说:“是的。”
哈桑说:“他为什么不闻闻洋葱呢?”
我拥有了富裕的家庭,优越的条件,还有伟大的父亲,我自认为懂了很多哈桑不明白的事情。但是,这都抵不过哈桑的善良问题。
我感到无地自容。
当哈桑为了保护我,可以抗拒内心的恐惧,用弹弓指着阿塞夫的时候。
我无地自容。
当我亲眼看到哈桑宁愿独自对抗阿塞夫等三个人,宁愿忍受巨大屈辱来保护我赢得的风筝的时候。懦弱的我却无法伸出援手。
我无地自容。
当我隐隐约约感到,父亲对哈桑那种超越了主人对奴仆的感情的时候。
我无地自容。
所以,我变成了窃贼,我把爸爸给我的生日礼物,一块珍贵的手表塞到了哈桑的枕头底下。
我盗窃了哈桑。
是的,正如我的父亲所说:“罪行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
爸爸盗窃了别人的妻子,盗窃了我和哈桑知道真相的权利;拉辛汗也帮助爸爸盗窃了我和哈桑知道真相的权利;俄国人和塔利班人盗窃了别人的生命;而我,盗窃了哈桑的一切,他的自由,他有应有的生活,他和我做兄弟的权利。
而这,哈桑到死都没有知道。
只有哈桑,他一直是那个被盗窃的人。
所以,父亲在赎罪,他给陌生人找工作、他出钱修建福利社、他赤手空拳面对拿枪对着他胸膛的俄国人,也要保护他素未谋面的陌生妇女。
而我的罪,什么时候可以赎回呢?
“为你,千千万万遍!”
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都会想起哈桑对我无数遍说起过的话。
我知道他愿意照顾我的生活,愿意为了我吃石头,愿意给我追到风筝,他说,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
阳光穿过叶子,照着他那浑圆的脸庞。嘴唇从中间裂开,肉呼呼的,中国娃娃脸。
哈桑,你在哪里呢?
冥冥之中,有人在召唤我,要我去赎回我自己,那是我内心里面真正的自己的召唤吗?
“来吧,这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这是在赎罪的拉辛汗在给我的电话中说的话。
我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能让我重新做回好人的路。
我决定放弃一切,放弃我在美国优越的生活、我大好的事业前程、我深爱着的美丽妻子索拉娅、甚至我的生命也要去救回索拉布,哈桑的儿子,我的侄子的时候。
我想,我已经看到了我心中的风筝。
我终于明白了,哈桑为什么总是能追到风筝,因为他知道风筝会落在什么地方。那只可以切断所有风筝的线,留在天空中最后的那一只风筝,就是善良,就是哈桑。
“我帮你追回风筝,可以吗,索拉布?”
我跑着,后头望着索拉布,朝他喊:“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是我对哈桑说的。
我就是那个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