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今天你多么开心生气,充沛疲乏,第二天的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鸟依旧会飞翔鸣叫,人依旧会各持冷暖。我不敌饥饿,在“万能”的垃圾堆找到尚能充饥的半袋受潮燕麦。我顾不得辨清灰白的零末是燕麦的本色还是霉菌的聚生。干涸的口腔咀嚼着麦香,对于我来说,能填平饥饿的空腹,才是首要的任务。
由于高架桥下垃圾堆"馈赠"燕麦的启发,之后的我靠着捡垃圾为生,每天捡点瓶瓶罐罐,纸板铁片,日子还稍微过得去。但渐渐地,当地一些捡垃圾的"同行"愈发仇视我,有些人甚至在我经过他们"领地"时会拿着木棍对峙起来。我实在胆小怕事,其实为人本来也就老实,"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也还是懂的,所以每次他们一怒气冲冲地靠近我时,我就识大体地走开了,但为了表明我识大体的态度,我需要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眼神半眯着,带着"会回来"的笃定…然而,我却并没有再经过那片地方。
我就这么识大体地躲避着可能的危险,可是祸躲不过,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我生不如死。那是个雨夜,雨淅淅沥沥,我蜷缩在高架桥的破弊纸棚子里,路边的雨水顺着平时看不见的泥沟沟流了进来,浸湿了一些铺地的纸皮。湿透的纸皮没有把我立即从睡梦中叫醒,但随着一阵叫骂声之后的玻璃碎响,我头痛欲裂,我睁开惺忪的双眼,看见两个摇摇晃晃叫骂的男人,一个手指着我说:"弄死你这个杀千户的",而另一个脸上蕴红,眼睛惺忪,泛着迷糊的微笑,手上拿着一个碎了瓶身的酒瓶。我意识到是自己的脑袋开了花,鲜血顺着耳根留下,我痛得叫了起来。"还敢叫,弄他"指我的那个男的厉声说道,挥脚就往我的腹部招呼,黑色的皮鞋像厚重的实锤,我猝不及防,突然呼吸困难,而后是剧烈的疼痛。我呦呵得更大声了,而两个醉酒男人的脏话和拳腿也当仁不让地比拼着爆发力,他们可能有意无意,鬼魅地挥洒着荷尔蒙,就像臭名昭著的日本鬼子"百人斩"竞赛一样。一个黑暗中的闪光在太阳穴上落下之后,我失去了知觉,世界安静了下来,疼痛也随之褪去,身体沉重,心情微妙,好像放下了一切,又带着一阵莫名的牵挂。我似乎看到躬身在家摸索着桌面的老母亲,一阵火光之后,她点亮了桌上的油灯。她笑着对我说:"怎么出去那么久才回来?"我看着她的脸,似模糊似清晰的样子,突然年轻,突然又平白地生出皱纹和银丝。她脸后余光之处,我看到了灵台上我爸和我弟的遗像,台上的白纸随空气抖舞着。一阵激灵过后,我看着遗像里走出我爸和我弟,他们齐声对着我们母子说:"这些年,活得辛苦了!"我眼角不禁流出泪水,转头看向我妈,只见我妈的银发之下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庞。她闭着眼,安详……我忽然内心一阵疼痛,泪水止不住地流出。一个黑暗中的闪光又出现了,只是这次是在眼眶处。我睁开了眼睛,看到周遭洁白的墙,头边洁白的枕,身边洁白衣着的姑娘。她看见我醒后的泪眼,轻声说道:"大叔不要哭,每一滴流出的眼泪都会变成一颗失去的钻石"…
估摸两个月后,我拿着医院送给我的五百块钱,拖着半瘸的右腿走出医院的大门。医生们告诉我,那天清晨,他们接到城管大队的紧急医疗救援电话,拉着没有意识的我进了医院,后来是由市的爱心基金和医院的社会爱心计划为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报销了所有的医疗费用。但由于送医不是很及时,使得腿部的伤势没有得到有效控制进而影响运动神经,还有就是脑部有些震荡,人容易注意力不集中。我坦言不死是上天眷顾,在憋出"谢谢"两个字和三个响头之后,我迫不及待踏上回家的路程,我自离乡到现在已经好多个年头了,我想念我的老母亲……
可是,当我回到那个烟雾萦绕的小山村后,我经历着《我的前半生(上)》里的你看到的开篇描述。我的母亲去了,可能就是在那个她摸索着火柴点亮油灯等待我归家的晚上。
我叫钟志权,今年三十九,"惑"于在"不惑"之年的前半生是如何度过的。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我清楚未来应该不会再为任何人而哭了,因为正如那个洁白衣着的姑娘所说:"每一滴流出的眼泪都会变成一颗失去的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