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哥是我的莫逆之交,是我可抱怨,可倾诉,可分享,信得过,随时随地,可找他帮忙的人。
这并不是我随口乱说,想当然拿出来炫耀的。
无数个孤独的白天或寂寥的夜里,我喜欢一个人与自己玩耍。如同开始生火烧饭,烟囱中便要透出烟火一样,我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过去的点点滴滴,不管怎么翻身,洒哥的身影挥之不去。
洒哥不是洒水的哥们,而是潇洒的小哥,是我的发小中少有的喜欢舞文弄字的伙计。他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整洁清新,飘逸隽秀,如同一个刚健的男子,玉树临风般直立。
他的房间,他的本子上,包括他写给我的信中,无数这样的字迹愉悦过我的青春,让我无法收回向后的目光。
年少的他,如同他的字一般引人注目。一头浓密的黑发,微卷着,眸子明亮,精致的五官嵌在瓷质的皮肤上,简直就是巧夺天工。
他走路不左顾右盼,步子稳健,举手投足之间,有儒雅之风,他的洒哥之名,当之无愧。
他说话很快,就像急骤的雨落在梧桐上,啪啪啪让人分不开神。年少的他,对生活充满激情,对所做的事付出十足的精力,力争完美。
我们曾一起在工地上扎钢筋,在横七竖八的钢管架上守到夜幕降临,在四面招风的楼顶任冬日的阳光懒懒地漫上脖颈。
我们曾从破旧的架子床上爬起,用凉水将蓬翘的头发浇湿,对着巴掌大的圆镜拼命理平,还一边腔不成腔调不成调地唱着:
清早起来梳油头,三泡眼泪四泡流。人家的丈夫多漂亮,我的丈夫癞痢头。
然后哈哈笑着,一口一口咬着廉价的油条飞奔。
我们曾在砖瓦厂拉着沉重的平板车像燕子般滑翔,任泥巴油污在面颊上三天洗不净。在不出工的雨天,我们在日记本上写下,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对你爱爱爱不完。
我们坐在码满砖坯的平地前,看远处年轻的姑娘骑着自行车轻盈地掠过,叮当的铃声里,抖落我们一腔的情愫。
我们对一切美好的东西感兴趣,对一切不美好的东西充满兴趣。粗劣的饭食,沉闷的活计,向阳的日子,精巧的建筑,一群蚂蚁,一条小溪,一只飞鸟,一块污泥,不管属不属于我们,都能让我们惊喜。
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对未来满怀希望,相信以后一定是好的,即使不好,我们也有能力改进。
以至于在广东,用洗衣粉浣头,睡人来人往的桥洞,吃又冷又硬隔夜的馒头,破衣大甩徒步一整天毫无目的,洒哥依旧潇洒,我依然盯着他人笑。残阳即使如血,依然如梅花般美丽。
我们曾酩酊大醉过,然后彼此守到天亮,说着漫无边际的安慰话,虽然平淡却恒久珍藏。我们曾抵足而眠,半夜醒来,在破旧的蚊帐里将鼓胀的蚊子撵得无路可逃,溅起一滩鲜血,像鲜花一样盛开在记忆里。
我曾为他毫不留情地诅咒某个女孩,恨她眼瞎再也找不到好男人,他曾为我与某个不良老板撸起袖子挥拳相向,毫不可惜第二天也丢了饭碗。
我们曾执拗地认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管是打工流浪还是回家种地。我们一直年轻,一直单纯,一直会充满激情,未来是我们的。
然而,梦做久了总会醒,时光总是无情。它首先隔开我们的距离,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并让你想相逢总是身不由己。然后笨拙我们的手脚,曾经轻易能做到能达到的东西,现在已无法企及。
甚至,我们头上的每一根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时光都不放过,将它们毁得凌乱不堪,就连我们的眼神,我们的嗓音,我们骨子里的傲气,它也要纂改,也要磨折。
我们变得瞻前顾后,诚惶诚恐。我们与人对视的目光不再真诚,与人交谈的话语不再随心而出,我们额上峰峦叠嶂,嘴圆润无比,心却冷硬尖厉。
我在东边笑,看不到洒哥在西边哭。洒哥在夕阳里昏昏欲睡,我在夕阳里焦灼万分。我们在相同的时间里,却思念出不同的味道。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却总是回忆出相同的模样。
我们美好的未来始终没来,我们温暖的过去已去。我们漠视了希望,但并没放弃希望,我们珍重往昔,但并不沉溺往昔。
不管在哪儿,不管是富贵还是贫瘠,逢上节日,洒哥总有一言:嗨,伙计,人虽不至,心向往之。我们一起努力。
这些字虽在手机上,但我分明看到那潇洒的痕迹,一点一横,一撇一捺,无不用心,情浸点滴。
而那边的人依然恍如少年,饱含着深情,面东而立。
莫逆之交,随年华逝去,却从不曾失去踪迹,已淡淡如细水长流,永不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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