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7期“晚”主题活动。
老陈不知自己怎么离开的医院,他脚步虚浮地在街上飘移着,六月的艳阳天里,身上却嗖嗖地冒着冷气。一个趔趄,老陈毫无形象地瘫坐在绿化带路牙子上,抖索着双手摸出一根烟点着。
深深地吸了一口,淡青色的烟雾从鼻腔丝丝缕缕地溢出,医生的话语无比清晰地回荡在他耳边,“根据PET-CT检查结果,患者右肺上部疑为恶性肿瘤,瘤体直径约为3.4CM,脏器外扩散评分为0,肿瘤标志物检查结果表明,患者CYFRA21-1水平升高。综合检查结果,患者可疑为右上肺癌。请与家属沟通,尽快安排入院确认治疗。”老陈的脑子从未如此好用过,那些专业术语他压根没听懂,却愣是一字不落全记下了。他再次吸了口烟,吸得太急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哦哟,咳成这样还吸,吸。真是嫌命长嘞。”路人嫌弃地走过他身边,挥动手掌扇着烟气不屑地瞥他一眼。“妈的,老子都要死了,就吸了怎样。”老陈扔掉烟头,咳喘着站起身子。“哦哟,还是个精神病,快走快走。”两个女人互相拉着飞速地跑开。
老陈啪嗒一下又坐在路沿上,街还是那条街,楼还是那些楼,甚至天空依旧瓦蓝瓦蓝的,除了……老陈摁着胸口,随着咳嗽他好像能感觉到那个瘤子在一点点扩张,正在挤走他所有的生命力,钝钝的,疼。
老陈不老,之所以叫老陈是因为他娶了一位大他五岁的妻子,相识于微末的情份,又是导师的闺女,老陈便娶了。背靠大树好乘凉,成家之后老陈一路顺风顺水,事业蒸蒸日上,且妻子贤惠温柔,从不挟恩以报。老陈的绰号从他升职科长后不知是谁叫了起来,妻子笑着说可算熬到有人叫你老陈了。老陈一笑置之,只是看着妻子日渐变得模糊的线条,终是觉得人生缺了点啥,而这个遗憾在遇到齐妙后逐渐变得圆满。
科长,副处,处长。想到这一路开挂的人生要随着这封诊断报告按下暂停,老陈痛苦得浑身抽搐起来。
这封报告来得太早,彻底打破了老陈的世界以及他所构建的平衡。家有贤妻相夫教子,外有红颜红袖添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最好时光。这份报告又来得太晚,毕竟如果没有尝过生活的蜜糖,也许就不会有太多的不甘。
他终究不是天道的宠儿,只是个弃子。
燕玲回到家匆匆忙忙换好拖鞋,习惯性地先将手中的食材放到厨房,仔细地洗干净双手抽出张纸巾边擦边向卧室走去。四室两厅双卫的大平层,主卧在房子的最里面,非常私密又有安全感,是燕玲最喜欢的房屋格局。也是老陈与她最放松又热烈的所在,男人至死是少年,燕玲揉揉自己酸痛的腰,脸上又不由爬上一层红晕轻声骂了两句,语气里却满是甜蜜的味道。
“老陈。”随着灯光啪地亮起,燕玲诧异地低呼一声,“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燕玲看着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走上前去。“没发烧啊。”女人又用手背在自己额头上碰了一下,倾身过去轻轻推了推男人,“老陈,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女人看着男人毫无生气紧蹙的眉头,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我没事,就是感冒还没好,有些累了。”男人翻转身子侧过去。燕玲听着男人浓重的鼻音松口气,“我就说你咳嗽那么久了不好,肯定是感冒又严重了,你偏不听,昨天晚上还可劲折腾。”女人说着轻轻拍了一下男人起身向外走去,不一会儿又端了杯水走了回来。“老陈,别躺着了,咱起来,我陪你去医院拿点药,家里没什么感冒药了,你这老咳嗽,也不能乱吃药。”说着使劲地抓着男人的胳膊试图扶起他。
“都说了我没事,你能不能别烦我。”男人大声吼着猛地推开女人。女人一时不察被男人大力一推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呆了。
屋子里一刹那间诡异地陷入了沉寂,女人甚至都没哭,她只是呆愣地坐着,注视着床上的男人。
老陈听到“咚”的声音早已坐了起来,看着地上呆愣的女人和自己的双手,懊恼、恐惧和烦燥的情绪再一次紧紧地攫住了他。男人烦燥地搓了把脸,拿出枕头下的诊断报告蹲下身子放到女人面前。“玲子,你说是不是我的好运气全部用完了。”男人靠着床沿滑坐在地上。
女人神念在瞥到诊断报告四个字时已经天上地下地求了一圈,她哆嗦着手指紧紧地捏着,控制着眼睛仅仅停留在那四个黑体字上,心中早已跪倒一个虔诚的小人,四面八方地又拜了一圈。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向下看去。
也许天上的神灵太忙没听到她的祈祷,也或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疑为右上肺癌。”燕玲念叨着,“怎么可能呢,就是个咳嗽,就是感冒,说不定还是新冠后遗症。
对,一定就是新冠后遗症。很多人肺上都有阴影。老陈,老陈你别怕,一定没事的昂,咱不怕。”燕玲胡乱地抹着眼睛,手上湿漉漉的,却总也擦不尽。她用力地扶着男人坐在床头,拿了个抱枕垫在男人背后坐了下来。“燕玲,没用的,我早都感觉不对了,而且肿瘤标志物指标也不对。”男人没说几句又咳了起来,女人无措地用手轻轻拍打着男人的脊背,看着男人胀红的脸转过头掩去眼中的眼泪。“先别说话,咱们别说话。”
男人咳过一阵仿佛失了力气,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床头。“先喝点水。”女人小心地举起杯子凑到男人嘴边。
“先不要告诉浩浩,他考研关键时期,我明天请假,去办入院。”男人喝了口水推开杯子。“行,我明天也请假,但不是在这里住院,我们办转院去京市。”女人迅速整理好情绪。“而且,一切没有京市专家的定论前,老陈,答应我别自己吓自己。再说……”女人犹豫了一下,“只要不是晚期,都能治。老陈,一定不会是晚期,你信我。”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让老陈一阵恍惚。自从这个女人嫁给自己,就收敛起了自己的一身傲骨和锋芒,他竟是浑忘记了,这个女人当年也曾是设计院里最飒最美的女子。
宁静的夜里,身边的女人发出轻浅的呼吸声。老陈轻轻起身走出门去,女人在卧室门掩上的那一瞬间睁开眼来,明亮的眼睛在月光的清晖中像蒙了一层纱般雾蒙蒙的,没一会儿像一只兔子般红了眼睛,她咬着被角将整张脸埋进薄被里,只一头散乱的青丝随着被子起起伏伏。
夜晚像被细碎的星光割裂成的无数板块。老陈盘着腿坐在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窗外,墨黑的苍穹偶然有一颗星子璀璨地闪烁,仿佛拂开舞台幕布突然露出真容的明星,那么耀眼,倏忽间又泯灭寂然。
老陈习惯性摸出一根烟,夹食指和中指之间,凑得近些甚至能闻到烟草淡淡的香味。老陈以前并不喜欢吸烟,他闻不得自己身上的烟臭味,可随着职位的上升,与之正比例增长的还有烟瘾,从一天几根到一天一包半,他用了不到二十年,没什么难度,比升迁快。“瞧瞧,居然能闻到烟草的香味了。”老陈“啪”地打着,小小的火苗在窗外倾泻而入的光影里顶端泛出蓝幽幽的光,忽忽悠悠的,老陈凑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眼睛。
“不亏,呸。老子这辈子,不亏,就算是晚期,有齐妙也值了。”老陈吐了口烟气,点开手机,夜视屏幕上白色的字体分外打眼。“陈哥,你今天去医院了吗?检查结果怎么样,没什么事吧。明天晚上你过来不,我有个惊喜想送给你。”老陈看着屏幕上那个羞羞的小表情嘴角不自禁地翘起。“过几天吧,有几件事情要处理。”隔着屏幕,老陈仿佛都能看到齐妙妖娆妩媚的样子。老陈移开目光,熟练地点开聊天记录,点了全部删除,空白的聊天记录下所有与齐妙有关的记忆如盘丝洞的蛛丝,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地裹住了老陈,有甜蜜,有遗憾,有心疼却独独没有懊悔。这个女人二十多岁跟了她,十几年了,无名无份,她所有的青春年华都给了他。她爱他,毋庸置疑。老陈鼻子发酸,甚至生出一种悲壮又惆怅的酸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这下可好,连陪你到老亦是奢望了。”老陈无声地念叨着,突如其来的变故没有击溃老陈,他觉得这一生值了。唯一对不住就是他的纯爱小红颜,年纪轻轻无名无份地跟了他十几年。在妻子与红颜的天平上,老陈暗下决心,他要将钱财留给红颜,而妻子……老陈一时百感交集,他不觉得对不起她,他只是对爱情领悟得太晚而已。且妻子已经有了儿子和名份不是吗?当然还有房子,他深感对得起她。
女人缩在宽大的床上,白色的吊带长裙裹着纤细白皙的身子,海藻般的长发乌黑茂密,戴着穿戴美甲的手指葱白一般,她点开骑士陈的微信头像,看了一眼留言疑惑地蹙起眉头。“什么情况?”女人无意识地嘟囔,她再一次点开微信,翻阅两人的近期聊天记录,脑海里随着这些记录不断回放着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一切正常。”女人放松自己仰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双手轻柔地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不早不晚。我的骑士,但愿这个惊喜你会喜欢。”女人光洁秀丽的眉眼在眼尾一挑的瞬间鲜活起来,她唇角勾起一缕嘲讽的笑意。医生说她已经三十七岁了,这个孩子如果再打掉,这一生可能就做不成妈妈了。“陈哥,你那么喜欢我给你起的微信名,那么,这次就当一个真正的骑士吧。”
男人那半边床垫重新下沉的一瞬,燕玲轻轻地将身子背了过去。她将眼角的泪水胡乱用手抹了两把,理智上,燕玲明白,即使是晚期,老陈真的不能再陪伴他们,她还有儿子,也能带着孩子过得很好。可情感上,诊断报告上那几个大字不断地放大,如海水般吞噬了她,她觉得呼吸困难。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的窒息,就好像……她也沉溺在那片冰冷黑暗的海里。
“一定不会是晚期,菩萨保佑。”在燕玲喃喃的祈祷中光在天边初现,蓝青色的纱裙笼在了一道白亮的光晕里,燕玲就看着这光晕一点一点外扩,看着星月的身影淡去,一轮红日在天边慢慢升起,露出真容。
新的一天到来了。
齐妙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走进办公室,刚打开电脑还来不及泡茶,一阵香风飘来,一个女人白腻腻的胳膊已经撑在了她办公桌上,女人低垂的胸口下也是白腻腻的,随着她的动作抖出一片波涛汹涌。“得,得,我说美萍姐,收收你的凶器,我这看久了都得流鼻血。”齐妙站起身调侃着女人。
“嗳,你这还有心思看我呢。”女人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没听说吗?老陈,不,陈处来请病假了,人事上说是……”女人噤声伸手抹了下脖子。
齐妙脚底传来钻心的疼,她打了个趔趄低头,米白色高跟鞋的带子不知怎么断了,她的脚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与地板亲密地接触在一起。“哎呀,这是怎么搞的。”女人丰满的身子靠过来扶住她,“你这着急忙慌的。”女人说着八卦又试探的眼神不停地睃巡着她。
当你功成名就时,你会发现全世界都是好人,当你病入膏肓时,你会发现全世界都在为你释放善意,甭管是否真诚。老陈躺在病床上,想着单位那些神态各异的目光,脑子里莫名闪过这段话,一时不甘,一时心灰意懒,世态炎凉莫过如此。
“老陈,父亲已经联系好京市的专家,今天咱们开好转院证明,在这过渡一天,后天就走,你手头的工作明天还有一天时间,你抓紧处理一下。”老陈发散的思绪被女人打断,他转头,目光落在床前忙碌的女人身上。女人一改平日端庄的打扮,穿着T恤牛仔,脑后随意地绑个低马尾,露出小巧白皙的耳垂,竟有一种青春的活力感,只是脸上透着疲惫,眼眶下青黑一片。老陈第一次心里涌起愧疚和懊悔,昨天夜里打定的主意摇摆起来。
齐妙握到手机发烫,也没有拨出那个电话,打着请示、关心的幌子一圈打听下来,消息属实,老陈竟是真的要嘎了。齐妙坐在车里无声地嗤笑,地下车库的灯光忽明忽暗,她的一颗心也忽上忽下。不时有下班的车辆缓缓驶过,齐妙没有打火,人和车都隐没进黑暗里,整个人靠在座椅靠背上心乱如麻。“也许是早期能治呢?”一个小人在耳边说。“可拉倒吧,拿着所剩无几的青春赌明天,你是傻吗?哦,对,还有孩子如果生下来谁养。”齐妙头痛欲裂,她赌了十年,她的青春像一块弄脏了的破布,见不得光。
齐妙说不清事情是怎样演变成今天的模样,就如人人喊打的小三之名,是如何令她从排斥,到麻木,到处心积虑为自己获取更多的利益,路是她一步步走的,越陷越深,直到陷入这沼泽,无路可逃。老陈爱她吗?她不知道,比起老陈将爱天天挂在嘴边,她更相信一句话,男人的爱情论迹不论心。就好比现在,女人妆容精致的脸上满是疲惫,她轻轻抚摸着平坦的腹部,挣扎,懊悔和对未来的迷茫诸般情绪交织在一起,太过复杂,甚至连哭对她都是奢侈的,没人在乎的疼痛哭给谁看呢。
《小王子》里的玫瑰花在小王子要离开时请求小王子撤去了挡风板,遮雨棚,因为它知道,它终将要自己面对。齐妙深深地吸口气,坐直身子对着镜子描抹上最艳的唇膏,正红。她终将带着她的战衣去打一场撕去所有遮羞布的仗,也许是最后一场。齐妙甚至感叹老陈这场病来得正正好,不早不晚,也许是老天对她的救赎。从此以后,可以肆无忌惮地行走在阳光下,真好。
躺在病床上打定主意的老陈尚不及行动,却怎么也想不到小红颜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看着卡座里憔悴苍白的齐妙,老陈的心一揪一揪的疼,仿佛看不够似的老陈眼眶酸涩难忍。“小妙,别难过,我可能没法继续陪你了。”老陈紧紧握住女人细嫩的手掌,心里越发难过。
齐妙盯着眼前的男人,竟仿佛从来未曾认识过一般,油腻的脸,耷拉的嘴角,下垂的眼袋,这个苍老的男人她竟陪了他十年。齐妙收回手,心里莫名觉得恶心,她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自我感动的酸臭。
老陈心目中如电影桥段那般浪漫又伤情的痛哭和告别并没有上演。齐妙放到老陈面前的两张流产手术单,孕检单以及条理清晰的青春补偿表就如撕去美女皮囊的妖,那般猖狂肆意地舞动着皮鞭,老陈看到心里那座爱的城堡轰然倒塌,连同飞扬的灰尘都飓风般转瞬消失不见,风过了无痕。
老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觉得肺像个筛子一样四处都漏着风,女人站起身子,“我原本想着这个宝宝能留下来,见证我们的爱情,他值得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不是吗?十年啊,陈哥,我陪了你十年,你如果真的爱过我,就该知道怎么做,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着。
可,陈哥你瞧也许是天可怜我,你这病不早不晚,从此以后我,应该可以活在阳光下了吧。你好好保重,如果明天我收不到钱,这所有的证据我会寄给你夫人,我想这不是你想看到的。”最后一个字余音还在,女人的身子已经在几步之外。
“小妙,小妙。”老陈捂着嘴咳出了最后一口,摊开纸巾,竟带了血。老陈彻底失了心劲瘫倒在椅子上,“我原本就打算给你的,小妙。”老陈喃喃地,仿佛连进的气都没了。
燕玲将身子更紧地贴在墙上,脑子里一边有漫天的炮火在明灭交替,整个夜空都硝烟弥漫,管他晚期早期,她只想一炮轰死那个男人。另一边滔天的怒火要将她吞噬,近而吞噬她的整个世界。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激烈碰撞之下,燕玲陷入一种想就此疯狂,又不敢就这么崩溃的心境里,无法自拔。
她听着包厢内不停的咳嗽声终于忍不住“嘭”的一声推门而入。“燕玲!”老陈惊慌之下竟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燕玲望着男人通红的眼眸,桌上残留的纸巾,捏紧的双拳慢慢放松下来。女人拽过椅子坐下,沉默地给男人倒了杯水,“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欠了什么债,该还的就还了吧,省得太晚,来不及。”女人眼底苍凉一片。
“明天我们出发,先去治病,我想浩浩需要一个体面的告别。至于其他的,在生命面前屁都不是。”女人走过来扶起男人,坚定又缓慢地向外走去。
看着银行转账短信提示,老陈莫名松了口气,他买断了那场风花雪月的事,满身伤痕,甚至命不久矣。老陈看着身边纤瘦的女人,他们中间竖起了一层厚重的藩篱,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去补偿,说一声抱歉,或早或晚,一切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张爱玲曾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老陈想他的生命连袍子都算不上,最多是一件四处漏风的披肩。他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在兜兜转转中再次与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误诊。目前看你没事,不过也不能大意,你这种情况属于高危,要定期做检查。”京市专家的话将老陈从深渊拉回了人间。
“我们离婚吧。既然一切还来得及,我不想以后我的墓碑上再冠上你的名。”妻子的话将老陈重新从人间又打回了深渊。
从京市回来的老陈快速地办完了离婚手续。晚期的不是癌症,是什么呢,独自坐在老旧公寓的老陈很迷茫。有人说人生大部分的悲剧,根本没有什么高深的密谋,更像是命运的恶意玩笑。老陈笑不出来,他再一次开始怀疑医生的诊断,或早或晚他甚至听得到肺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像沼泽里的气泡。他想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或者这一切都只是幻觉也说不定。老陈反复看着诊断报告,咋就又没事了呢。他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不晚,幸亏发现及时。”医生说。“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老陈喃喃地说着,又摸出烟来。
万家灯火,一盏归处。他像一个形单影只的流浪者,所有的人间烟火都是昨天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