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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阿瑶总在想，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曾喜欢过那样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总是一副温温柔柔的大哥哥模样，他懂得好像特别多，他好像特别快乐、又特别忧伤。
她说，她要嫁给他，嫁给她的沈哥哥。
01
认识沈哥哥那一年，阿瑶才八岁。
那时阿瑶摔倒在地上，膝盖摔破了皮，她疼得哇哇大哭。沈哥哥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他走过来对着阿瑶伸出了手。阿瑶立刻就不哭了，她把自己小小的手放在了沈哥哥温暖的大手掌上。沈哥哥对着阿瑶温柔地笑，问她：“还疼么？”
阿瑶摇摇头。沈哥哥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而叮嘱她：“放学了就早点回家。不然爸妈会担心的。”
阿瑶拼命地点头，却根本没听进去沈哥哥的话，而是一路跟着沈哥哥到了街道的东边，沈哥哥的家。沈哥哥好一会儿才发现她，诧异地问她：“小妹妹，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哥哥，我叫阿瑶，你叫什么名字？”阿瑶睁着大眼睛看着沈哥哥雪白的衬衫。沈哥哥那时十七岁，正是最鲜亮的年少时光。十七岁的沈哥哥喜欢穿雪白的衬衫，简简单单，却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他微微俯下身摸了摸阿瑶柔软的头发，说：“沈夜。”
沈夜，沈夜，沈夜。阿瑶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
“阿瑶，已经这么晚了，你赶快回家吧。”
阿瑶学着沈夜之前的模样抬头看了看天，有些为难。她是有些害怕。此时天已经全黑了。沈夜家住在街道的东边，阿瑶家住在街道的西边，走过去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但这样的距离对于八岁的阿瑶来说，是一段长长的旅途。
沈夜看出了阿瑶的害怕，拉起她的手温柔道：“来，阿瑶，我送你回家。”
沈夜没想到，从那以后那个叫做阿瑶的小姑娘就粘上了他，整天沈哥哥长沈哥哥短地喊上了。只要一放学，她就会沿着街道一直跑到东边去看沈夜读书写字。她坐在沈夜家对面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心里想着：啊，沈哥哥家的窗户好大，沈哥哥的衬衫好白，沈哥哥的台灯好亮，沈哥哥家的白色猫咪好可爱，沈哥哥写字的那支笔真好看……
起先沈夜很快就会发现阿瑶，然后送她回家。后来沈夜越来越难发现阿瑶了。因为阿瑶跟她的沈哥哥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阿瑶每日做着这样幼稚的游戏乐此不疲，倒是把沈夜愁坏了。每次送阿瑶回家，他都充满了歉意。但阿瑶才不管这些。她才不管沈夜歉意又无奈的眼神，也不管父母轻声的呵斥，她只是抱紧了沈哥哥的手臂，高兴地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
阿瑶喜欢听沈夜讲故事。她坐在台阶上，倚在沈夜怀里，听着沈夜软绵绵的声音，总是会听得睡着。梦里，有好多好玩的东西，等她醒过来就会刚好看见沈夜温柔的笑脸。
阿瑶觉得沈夜似乎从来不会生气，不会不高兴，他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温柔的模样。“沈哥哥，难道你都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吗？”她衔着棒棒糖，瞪大眼睛歪着头看着沈夜温柔的笑意一点点隐去，她忽然不想吃棒棒糖了。
沈夜摸了摸阿瑶的头发，声音有些悲伤：“阿瑶，你还这么小，有些事情不会明白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一直幸福快乐，也没有人会一直悲伤难过。只是很多事情，我们不知道看不见罢了。”
阿瑶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一手拿着棒棒糖，另一只手学着沈夜的模样摸了摸沈夜的头发，倔强而稚嫩地说道：“但是阿瑶希望沈哥哥能一直幸福快乐。”
阿瑶想，有些事情她也许是看见了的。她看见沈哥哥的父母总是争吵，吵得厉害的时候还会摔东西；她看见沈哥哥不笑的时候眉头总是皱得很紧；她看见沈哥哥家的那只小猫咪某一天就死了，沈哥哥好像哭了。他哭得那么伤心，一定比自己摔倒还要疼吧。
阿瑶这么想着，转身把吃剩的棒棒糖扔进了垃圾桶里。她以后再也不想吃棒棒糖了。
02
阿瑶十岁生日那天，家里人帮阿瑶办了个简单的生日会。阿瑶邀请了沈夜，但她的沈哥哥没能参加。阿瑶很不开心，她觉得一向那么好吃又好看的蛋糕都变得没有味道了。
生日会完了，阿瑶去了沈夜家，没见到沈夜。沈家大门紧闭，宅子后面窜出一只白色的猫咪来。阿瑶蹲下来问那猫咪：“小猫小猫，你知道沈哥哥去哪里了吗？”
猫咪懒洋洋地躺在了阿瑶的脚边，闭上眼睛就睡了。阿瑶想了想，把猫咪抱进怀里带回了家。阿瑶妈妈问那猫咪的来处，阿瑶面不改色地答：“这是沈哥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等阿瑶抱着猫咪去洗澡了，阿瑶妈妈才恍然自言自语了一句：“沈夜家不是上周搬走了么？”
阿瑶给猫咪取名沈白。她欢欢喜喜地念着猫咪的名字，沈白，阿白，白白……她忽然觉得这只白色的猫咪非常可爱，一下子对它宠得不行。
沈哥哥失踪了。阿瑶是这么认为的。
街道东边的沈哥哥家搬进了新的住户，阿瑶去敲门的时候，开门的胖大叔和气地笑，问她：“小姑娘你找谁？”阿瑶盯着胖大叔，半晌才道：“我找沈哥哥。嗯，他叫沈夜。”
胖大叔仔细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没听说过，小姑娘，你找错地方了。”胖大叔说完就要关门，阿瑶倔强地抓住门柄不放，她坚定地说：“沈哥哥就住在这里！他就住在这里！”
胖大叔大约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丫头，有些急了：“哎哎哎，你这小姑娘，别闹。我们这里真没沈夜这个人，你上别处找去。”胖大叔正要强行关门，屋子里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来，是个看起来和阿瑶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他看着阿瑶很无辜地说：“那个沈夜搬走了，现在这里是我家。”
阿瑶盯着那小男孩，有些不高兴，她只是坚持说：“不是，这里是沈哥哥家，就是沈哥哥家。”
“橙子，你进去。”胖大叔招呼了儿子一声，转身对着阿瑶笑了笑道：“小姑娘，别闹了。赶快回家，天快黑了，到晚上会很吓人的哦。”说完，还故意伸了伸手吓了吓阿瑶。
阿瑶转身就跑，心里却很不服气：那里是沈哥哥家，一直都是沈哥哥家。但沈哥哥，他现在在哪里呢？为什么不说一声就不见了呢？沈哥哥说离开的时候一定要道别，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可是说这话的沈哥哥没有礼貌，他什么都没说就不见了。
阿瑶一个人走在街道上，冷风吹来，她有些害怕。以前都是沈哥哥送她回家的，沈哥哥会温柔地牵着她的手，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可是现在沈哥哥不见了，她还要一个人回家。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就蹲下来哇哇地哭起来了。
“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你羞不羞。”
阿瑶抬头，见是抢了沈哥哥家的那个圆脑袋，哭得更凶了。小男生一下子慌了，慌忙改口：“不羞不羞。哎，你别哭了……”
阿瑶哭累了，一会就不哭了。小男生见她不哭了，高兴地说：“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我可是男子汉！”他得意的样子惹得阿瑶哈哈大笑。阿瑶不哭了，小男生倒是羞红了脸。
“我叫橙子，你叫什么呀？”
阿瑶停下脚步，认真地问他：“是可以吃的橙子吗？”
橙子摇了摇头：“不可以吃……不过你想吃的话，有那种能吃的橙子的。你知道吗，橘子和橙子长得很像哎，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不过要数味道的话，我更喜欢吃橘子啦。我爸说那时候我妈生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橙子，便给我取了这个小名……哎，你觉得橙子好吃吗？还是……还是橘子更好吃一点呢……”
一路上，橙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阿瑶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只是在想，沈哥哥到底去了哪里呢？沈哥哥，还能再见到温柔的沈哥哥吗？沈哥哥还好吗？
03
阿瑶升初中那年，橙子送她一个外号，沈哥哥家的阿瑶。
诚然，阿瑶喜欢说起沈夜是一个缘由，但深究算起来，这事是橙子的“蓄意报复”。那时候，初中的校园里正流行各式各样的外号，橙子总叫自己橙哥，还非得让阿瑶也这么叫，阿瑶不理，仍是叫橙子“圆脑袋”，还一遍比一遍叫得欢快，气得橙子直跺脚。
阿瑶有意无意总爱提起沈哥哥来，提起沈哥哥温柔的眉眼，提起沈哥哥柔软的头发，提起沈哥哥雪白的衬衫，提起沈哥哥好听的声音……阿瑶提起沈夜的次数多了，橙子颇有些不屑道：“是是是，你家沈哥哥最好了，谁让你是沈哥哥家的阿瑶呢。”阿瑶瞪橙子一眼，背着书包就走，任凭橙子在身后怎么呼喊也不回头。但其实阿瑶心里是开心的，因为橙子说，她是沈哥哥家的阿瑶。
其实整个初中生活乏味无趣，但阿瑶却记得很清楚。因为在这寻常的三年里发生了两件不寻常的事。
第一件不寻常的事是初二那年阿瑶找到了沈哥哥留下的唯一物件。准确地说，是阿瑶去橙子家玩，想要怀念一下沈哥哥的时候，在沈哥哥坐过的那张书桌底下发现的一支笔。阿瑶说，那支笔，是沈哥哥曾经握过的一支笔。那支笔，是很漂亮的一支笔。
但橙子不相信已经这么久了阿瑶竟还认得沈夜用过的一支笔，质疑道：“阿瑶，都过去好几年了，你还能记得沈夜用过的一支笔？我看啊，这笔根本就是我不小心掉的一支笔。这根本不是沈夜的。”
阿瑶根本不理会橙子，固执而倔强地说：“我说是沈哥哥的就是沈哥哥的！”半晌，阿瑶像是找到了证据一样得意洋洋地反问橙子：“你说，是你和沈哥哥熟还是我和沈哥哥熟？”橙子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是那个固执样儿”，之后也不再与阿瑶争执。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关于沈哥哥的问题，他肯定争不过阿瑶的，谁都争不过阿瑶的。
阿瑶欢欢喜喜地拿着笔走了。她把那支笔小心翼翼地收进盒子里，藏进了抽屉里，心里很高兴。那是她第一次觉得，除了阿白，她终于有了第二件和沈哥哥相关的东西。她和沈哥哥，通过一支笔有了虚幻的联系。那时，她年纪尚小，根本不明白，她所欢喜的这份联系，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第二件不寻常的事就是，阿瑶妈妈说起了沈夜的近况。阿瑶妈妈在一天晚上的饭桌上不经意提起了沈夜：“哎，阿瑶，你一定不记得了吧。你很小的时候，有个姓沈的大哥哥总爱带着你玩。”阿瑶一愣，停了手里的饭碗，扬起笑脸：“妈妈，我记得的。那个沈哥哥人很好的，每次放学都会送我回家。”
阿瑶妈妈惊诧之余继续说道：“你知道吗，那个大哥哥呀，出国了。听说那个英文拿了很高的分，说起来比外国人都还顺溜呢。真是一个好小伙子，以后肯定顶有出息。”
阿瑶觉得欢喜不已。她的沈哥哥真是厉害，连妈妈都夸他了。她高兴得不得了，好像妈妈夸的是她自己一样。那天晚上，阿瑶吃了整整三大碗饭，还主动帮妈妈刷了碗。
阿瑶想，沈哥哥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阿瑶想，沈哥哥一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04
阿瑶渐渐长大了，她长成了初遇沈夜时沈夜的年纪，花一样的十七岁。陪伴着她长大的还有同样长大的橙子和阿白。橙子长成了一个瘦削挺拔的少年，穿着衬衫和长裤，倒有七分沈夜的气质。阿白呢，从前的瘦弱幼猫如今已是很多只小猫的母亲了，如今的阿白，长成了一只胖乎乎的老猫。
阿瑶觉得橙子长得真是太快了，明明记得他还是个圆脑袋，如今已变成和沈哥哥一样的少年了。现在，她已经不能再叫他圆脑袋了。她这般想着，是不是所有的男孩到了十七岁都变成了好看的少年？阿瑶想，九年过去了，二十六岁的沈哥哥如今该是个什么模样？
自从升了高中之后，阿瑶零星半点听到些沈夜的消息。听说沈夜曾是这所学校最出色的学生；听说沈夜家庭和谐，父慈母爱子孝；听说沈夜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听说后来沈夜的父母离婚了……
阿瑶不知道这些消息算不算好，但她总算确定沈夜真是存在的。否则她会恍惚觉得遇见沈夜的那两年其实只是一场梦而已，而温柔的沈哥哥不过只是一个幻影。毕竟，距离沈夜离开已经过去七年。阿瑶忽然觉得人生有了期待。她期待着能够再次见到沈夜，她期待着以花一般的模样见到那个温柔的少年。
后来，升入高三的阿瑶学业越来越忙了。她很少再想起沈夜。一天放学回家路上，橙子神神秘秘地告诉阿瑶：“阿瑶，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是高一的学妹，叫晓雪。”橙子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绯红色的红晕，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温暖而迷离。
阿瑶一愣，然后她非常好奇地问橙子：“喜欢么？橙子，喜欢是什么感觉？”
橙子被她问得一愣，不知如何作答，只羞涩地说：“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见她很高兴，看不见她又很想见她。看见她的时候，很想过去抱一抱她，看不见她的时候脑子里会有她的模样。具体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说，这就是喜欢了。我想，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橙子还是那么爱说话，他依着自己的感觉说了一通，才发现阿瑶在走神。
橙子敲了敲阿瑶的脑袋：“死阿瑶，你又在发呆了。”
阿瑶回过神，没有回击橙子敲她的脑袋，而是笑了笑走远了。阿瑶在那一刻，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穿着雪白衬衫的少年。那个少年，有着温柔的眉眼，笑起来眉目弯弯，像是朝阳一样耀眼又温暖。
橙子和晓雪学妹早恋了。于是阿瑶变成了每天一个人回家。她穿梭在城市的街道上，忽然想起沈哥哥牵着自己的手走在街道上的温暖的感觉。她觉得心跳有些加速，很温暖很甜蜜，又带了点悲伤和心酸。她难过地告诉橙子：“橙子，你说我，是不是喜欢上沈哥哥了？”
橙子瞪了阿瑶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阿瑶，你不是喜欢沈夜。沈夜只是你的一个执念而已。你说说看，已经这么久了，你还能记起沈夜的模样吗？”
阿瑶想也没想，立刻答道：“我当然记得。” 答完她恍惚地问自己，沈夜的模样？沈夜是个什么模样呢？那句回答此刻明显没了底气。但橙子似乎决意要跟阿瑶争执到底了，他说：“好，既然你记得，那你把他的样子画出来。”
“我为什么要画，你让我画我就画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阿瑶轻声说完，抛下橙子就走了。她挺直腰杆，走得趾高气昂，眼眶里却慢慢有了泪。
橙子盯着阿瑶僵直的越走越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05
阿瑶的沈哥哥一直没有回来，阿白却是走了。身为一只已经活了十多年的猫咪，阿白算是一只长寿猫，且是一只受宠的猫咪，养得白白胖胖的。但它还是走了。
阿瑶不知道阿白去了哪里，只是某一日突然就不见了它的身影。阿瑶妈妈说，长寿的猫咪都有灵气，为了不让主人伤心，它们在临死的时候都会偷偷消失，把自己埋进土里。
阿瑶不知道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阿白真的找不回来了。阿瑶和橙子找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找到。橙子说：“别找了。我们回去吧。”阿瑶没说话，蹲下身去，忽然就哭了。她像小时候一样哇哇大哭，但没有一个沈哥哥向她伸出温暖的双手了。
高三毕业那天，阿瑶如愿以偿地喝了酒，如愿以偿地喝醉了。她一边哭一边笑一边想起了沈哥哥。迷迷糊糊中，她好像看见橙子很生气地拉着她的胳膊要送她回家。“我不回去！”阿瑶呼喊着推开橙子，橙子怒喊：“那我不管你了！”阿瑶哈哈笑着继续喝着，有同学过来拦住她，她也不管，直接坐到了地上。
“阿瑶，地上很凉。来，起来。我送你回家。”
是比清泉还要清澈的声音。是无数次梦里都会听见的声音。是月光下讲故事的声音。是温柔又悲伤的声音。
是沈哥哥的声音。
阿瑶低着头，一直低着头。过了很久，她才缓缓抬起头来对上沈夜黑色的眸子，露出灿烂的笑脸来。她说：“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阿瑶醉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阿瑶妈妈一边骂她一边端了饭菜摆到她面前。阿瑶开心地吃着，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妈妈：“妈，那个，昨天……是……是谁送我回来的？”
“还能有谁？不就是橙子那小子咯。”
原来是橙子。阿瑶虽说很感动，却还是掩不住一丝失望。她明明听到了沈哥哥的声音。那么清晰的感觉竟是她的错觉吗？果然，果然只要抬起头来一切都会结束，幻觉也会消失。她轻轻叹了口气。
高考结束后，阿瑶整日呆在房间里不出门，橙子来找过她几次，都被她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回绝了。那时，十八岁的少女第一次有了心事。那心事酸酸甜甜地盘踞在她心里，像是藤蔓一样越长越茂盛，直到阿瑶时隔多年终于再次见到了沈夜。
沈夜从国外回来了，那时，二十七岁的沈夜不再穿雪白的衬衫，不再穿干净的运动鞋，而是一身笔直的西装，笑容很浅很浅，失了往日的温柔，更多的是沉默。
沈夜没有立刻认出阿瑶来。因为阿瑶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八岁的小姑娘了。对于多年未见的沈夜来说，阿瑶早就变了模样。
见到沈夜的那一眼，阿瑶立刻就认出了他。那是她的沈哥哥，是那个会对着她温柔微笑的温暖的沈哥哥。他一点儿也没变。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明亮，里面像是藏了一夜的璀璨星空。阿瑶站在沈夜面前，心跳加速，心脏像是马上就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
“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那句醉酒后的真情实意此刻终于在她的沈哥哥面前倾泻而出。阿瑶仰起面孔深深看向沈夜的眼眸，她恍惚间看见了八岁的自己那天真稚嫩的脸庞。
时光仿佛定格在了沈夜的眼睛里。阿瑶仿佛陷在了沈夜的眼睛里。
06
阿瑶觉得那一场重逢太不真实。
她只是出于无聊去街道上随便走走，她走路非常不老实，从这边窜到那边，欢快得像一只兔子。哪知一个没注意撞到了路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手里拖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被阿瑶撞到，行李箱散落在一边，笔直的西装上也染了些许灰尘。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瑶赶忙道歉，一边慌乱地扶起年轻男子散落在一边的行李箱。
“没关系。”那人的声音很安静，像一阵风，又像一场绵绵细雨。
阿瑶抬头，然后就愣在了那里。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重逢，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再见，但此刻，这一切真实地发生着。那人注意到阿瑶的神情，有些疑惑地开口：“你……你怎么了？”
阿瑶扬起笑脸来，眼睛里被眼泪薰出了一层雾气。她说：“沈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沈夜有些吃惊，他盯着阿瑶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似乎很久以前有个调皮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喜欢叫他沈哥哥，那个小姑娘好像，好像叫阿瑶。他略带迟疑地问道：“你……你是阿瑶？”
沈夜说他是回来看看那套老房子的。他说那套房子里有他曾经最美好的回忆，有他完整的家庭记忆，有他最温柔的岁月。阿瑶不知道沈夜所说的美好回忆里会不会有自己的存在，但她想，沈哥哥，那套房子也有我的回忆啊，有我关于你全部的回忆。想着想着，她微微笑了。她慢慢牵起沈夜的手，沈夜没动，任由她牵着，两个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到了街道的东边。阿瑶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八岁的年纪，沈哥哥牵起她的手送她回家。
沈夜暂住橙子家。橙子没有太热情，却也帮着沈夜搬行李。他看见阿瑶眼角眉梢都是暖暖的笑意，忽然觉得，他真是羡慕沈夜。
阿瑶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十年前。沈夜会带着阿瑶慢慢地散步，给阿瑶讲好听的故事，但阿瑶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依偎在沈哥哥怀里了。
阿瑶跟沈夜讲了很多趣事，关于老房子、关于阿白、关于橙子。沈夜静静地听着，偶尔会像从前一样伸出温暖的手掌来摸摸阿瑶的头发。“沈哥哥，你能跟我说说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吗？”阿瑶刚问完这句就后悔了，她怕像从前一样看见沈夜嘴角的笑意慢慢褪去，她怕看见他悲伤的眼睛。
但没有。沈夜仍是淡淡地笑着，说：“好。阿瑶若是想听，我便说给阿瑶听。”
沈夜的声音像一潭清水，轻轻柔柔地淌过阿瑶的心头。沈夜离开的这些年，他的父母离婚了，就他的抚养问题打了官司，最终父亲胜诉。他跟在父亲身边，很快父亲身边多了另一个女人。他学会了沉默寡言，那样父亲和继母就不会责怪他的孤僻。没过几年，沈夜的母亲忧郁离世。沈夜没法原谅父亲，选择出国。他很快有了自己的事业，不再需要父亲的资助。他不原谅父亲，却也不会恨着他。他说，一个人挺好的，偶尔去看看母亲，真的很好。
十年的光阴，即便沈夜轻描淡写地提起，但阿瑶知道，沈夜一定受了很多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悲伤着前进着。她心疼沈夜。想了想，她伸出手摸了摸沈夜的头发，一手拉着沈夜雪白的衬衫，像小时候一样微微笑起来：“阿瑶希望沈哥哥能一直幸福快乐。沈哥哥，阿瑶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阿瑶这次是真的确定，她喜欢上沈哥哥了。
阿瑶喜欢上了沈夜。
07
住进橙子家之后，沈夜脱下了西装，穿回了雪白的衬衫，那衬衫是橙子给的。橙子说：“沈夜，你穿这件吧，阿瑶喜欢你这么穿。”橙子说：“沈夜，对阿瑶好点，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忘记你。她记得你所有的模样。”橙子还说：“沈夜，我真是羡慕你。有一个那么好的姑娘一直记着你，一直想着你。”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问橙子：“橙子，你是不是喜欢阿瑶？”
“你好好休息吧。”橙子转身走了出去，沈夜听见他轻微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似是呓语，“那么好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沈夜低下头微微呢喃：“是啊，那么好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沈夜到底还是拒绝了阿瑶的心意。
那是阿瑶鼓足了勇气站在沈夜面前。她心跳得很快，紧张地手足无措，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沈哥哥……沈哥哥……我……”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几个词来。
这边沈夜开口了：“阿瑶，我要走了。”沈夜避开阿瑶疑惑又悲伤的目光，声音淡淡的轻轻的：“阿瑶，我只是回来看一看。现在，我要走了。我要结婚了。”
像是一个炸雷忽然在阿瑶耳边炸开，阿瑶觉得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表演者，明明准备好了温情的节目，偏偏自己忘记了台词，把这一幕戏变成了一个笑话。她听见自己违心的祝福：“恭喜……恭喜你，沈哥哥……真好……”
“谢谢你，阿瑶。希望你能一直幸福快乐。”
阿瑶想哭，但终于还是努力忍住了。她想，沈哥哥你忘了么，你说过的，没有人可以一直幸福快乐。没有沈哥哥，阿瑶再也不会幸福快乐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长大，她想，若还是小时候，她一定会非常赖皮地抓紧沈夜的胳膊，跟他撒娇：“沈哥哥，你不要走，阿瑶嫁给你，阿瑶嫁给你好不好？”
沈夜走后，阿瑶和橙子都读了大学。橙子和晓雪学妹分了手。阿瑶嘲笑橙子不专情。橙子啥也没说，安安心心地顶了这个“罪名”。他沉默地想，不专情多好啊。无论是你对于沈夜，还是我，对于你。我们要是都能不专情多好啊。
沈夜变成了阿瑶的禁忌。从前张口闭口就来的沈哥哥再也叫不出口，更多时候是沉默地想起那个人挺拔的身影和淡淡的笑容。想起来的时候，既幸福又悲伤。
阿瑶大学毕业之后进了一家传媒公司，公司里有个沈姓同事热烈地追求她，对她百般疼爱，各种照顾，极尽温暖。没过多久，她就答应了沈同事的追求。
阿瑶结婚那天，她想起了沈夜，想起了喜欢着他的那么多年，忽然微微笑了。她好像觉得，那些爱着沈哥哥的年华，好像随着岁月慢慢地飘走了。
此时，橙子带着妻子坐在宾客席上看着阿瑶。
他说：“阿瑶，今天的你真是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