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我穿着七分袖牛仔衬衣坐在办公室里吹着暖气,一开门一股寒流瞬间亲吻了全身,我打了个实实在在的冷颤,看了看长长的走廊然后放弃了去洗手间的想法,第二天直接穿上了轻薄款的羽绒服,丝袜换成了加绒打底袜,再也没有一出门就被寒风搞个措手不及。可是我这才意识到,2016年的夏天已经远去了,而且永远不再回来。
永远不再回来,这个缺少主语的短句特别可怕,因为似乎任何东西,只要还没远去,一切就都好像来得及,再晚都来得及。远去也不可怕,只要还会回来,只要还能再见,就好像都可以从头再来。所以现在再回过头看这个短句,会觉得惶恐,我们此刻所经历的每一秒,都是往后的日子里再也不会回来的,所度过的每一天,都是余下生命里最年轻的一天。
前几天我在小区里遇见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胖胖的,短发戴眼镜,我见到她时她正在隔壁那栋楼门口,大概刚放学回家在翻书包里的钥匙。她翻了很久,按了门铃也没有回应,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好像我当年的样子。我就这样在另一栋楼门口盯着她看了好久,努力识别着这是不是记忆里那个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姐姐要我陪她玩的那个5岁的小女孩。
然后我终于开口说,你是雯雯吗。她抬起头远远地看着我,表情里皆是茫然。照这反应想必我是没认错。
- 你多大了。
- 十五。
- 初中啦?
- 嗯。
- 哇,你都这么大啦。
她尴尬地冲我笑了笑,我瞬间记起,有好多次我在小区里遇见有点眼熟却实在记不起的叔叔阿姨,我们的对话简直一模一样。于是我也尴尬了起来。
- 你还记得我吗。
- 有点眼熟。
- 嗯,没事,回去吧。
我没告诉她我是谁,大概说了她也不一定会记得了。我拿出钥匙开门上楼,楼道里的空气似乎有些干涩。时间好像有了具象,从遥远天际坠落,狠狠地砸在我头上。岁月变迁留下的蛛丝马迹,总要累积在一起才会被察觉。我脑袋里蹦出四个字,我老了么。然后安慰着自己,你被世界遗忘着,可你也在遗忘着世界啊。
在我7岁的时候,我身边的孩子都是玩伴,每天在小区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钻来钻去,捉迷藏过家家,绕着楼一圈圈地跑从来不知道疲倦,昨天吵了架还发誓再也不跟你一起玩了,第二天一见面之前的话就成了肥皂泡。我的不记仇经常搞得对方不知所措,他们大概心想你丫的昨天不是还吹牛逼说不跟我玩了么这又是干嘛。可是我早就不记得了,他们也就不跟我一般见识,就此和好如初。
12岁,我常常抄和我同班的表姐的作业,虽然抄来的答案正确率还没有我自己做的高,可是初中的课程渐渐不再是只靠有点小聪明就能应付的了,我这个偏科、贪玩的懒蛋,只能靠抄作业应付了事。插在DVD上的游戏手柄是我那时最爱的东西,我靠它换来了一时欢愉。
15岁时,我早恋了。那个男孩子很安静、寡言,却很聪明,成绩很好,课堂上老师提问他总对答如流。有一次我们十几个同学周末去学校操场为活动排个小舞蹈,结束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锁,门卫大爷也不知所踪,我们就一起从连着校门的矮墙上翻了出去。从墙上下来的时候我很怕,落地后回头一看,是他在墙上面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而后,他就时常在我的余光里出现。我们感受着生命里第一份稚嫩而纯粹的感情,而后也因稚嫩分了手。
17岁时我去了远方,上学、毕业、工作,5年里遇见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好的坏的阳光雨露雾霭流岚风雨雷电,疯狂、不安、颠沛流离,而后爱上了远方的城市灯光。
22岁,我回到了小城,一切的一切开始的地方。这些年我学会了抽烟、说脏话、彻夜在网吧打游戏,甚至可以在网吧大声地与游戏里的人对骂,空烟盒成堆地堆在电脑桌下,活得像个张狂的刺猬,也像个孤独的仙人掌,再也再也不能真实地表露内心。可是在父母眼里,我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小城的节奏很慢,妈妈做的饭很好吃,家里的床很暖,被子很软,总能治愈所有的创伤。
记得有天晚上爸妈送我去找一个老师学声乐,我在楼下迷了路,他们陪着我在9月的夜晚里走了好久,然后在快见到老师的时候叮嘱我,好好学哈,就像七八年前送我去补习班时一样。
借我十年
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得出口的旦旦誓言
借我孤绝如初见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
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
借我笑颜灿烂如春天
借我杀死庸碌的情怀
借我纵容的悲怆与哭喊
借我怦然心动如往昔
借我安适的清晨与傍晚
静看光阴荏苒
借我喑哑无言
不管不顾不问不说
也不念
——谢春花《借我》
我说我很爱那晚的风,因为有那么一刻,它让我以为夏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