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四大天王
穿完冰眼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宋南极从母亲那要了五十块钱去乡里赶集买过年的衣服。他叫上宋云峰和宋春海,蹬着自行车就兴冲冲的出发了。
乡上的集市距离宋家庄也就五六里地远,中间他们要翻过一个沟,经过乡中学,再下一个大坡,然后再走一千米就到了。买完衣服回来路过乡中学校大门口的时候,他们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正好是初三补课学生放学的时间,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学校大门走了出来,都是低着头走的,因为学校大门口被一群不良少年们堵住了。
学校大门口的土路现在被十几辆各种型号、品牌的摩托车堵死了。几十个小青年穿着各色衣服,摆着各种造型,叼着各种烟卷,拿着各种武器,气焰极其嚣张的扫视着从学校里边走出来的学生。宋云辉赫然也在其中,手里拿着一根三角铁——从课桌上卸下来的桌子腿,这玩意的杀伤力绝对比砍刀还大,是乡中小流氓们最喜爱的武器之一。
当然,和他一起成名的另外“三大天王”也没有闲着。石蛋和李斌一个手里一个四十厘米长的片刀。李波手里武器比较简陋,是一根好像刚从树上砍下来的半截手腕粗细的槐木棍。三个人和宋云辉一起站在队伍的最前边。
没过一会,从校园里边也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一米九的大高个分头,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起来很壮的样子,手里同样拎着一根三角铁,后边那几十号人手里也是什么武器都有的杂牌军:砖头,砍刀,木棍,铁棍,甚至还有菜刀等尖端武器。
而学校前来补课的老师此刻也都消失不见了。
通常情况下本校的学生打群架是不敢明目张胆在学校门口开战的,但是今天这情况明显有点不一样了,因为双方约架就约在了这个地儿。敢当着这么多老师同学老乡的面打这么大阵势的群架,这么多年来还是首次,也充分说明了双方的势力,摆明了各自的态度。
要么狠,要么滚。
“你们谁找我?”大个儿面不改色扫视对方一群人。
“大个儿,你眼瞎吗?我找你呢。”宋云辉斜向上盯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将近二十公分的大汉,眼神中毫无惧色。
“宋云辉,还有石蛋,你们想干啥啊?”曾经是同年级生的他自然认识这几个人。
“没事。大个儿,听说你最近可牛逼了,真的假的?”
“你们早叫学校给开除了,我牛不牛逼管你屁事啊。”
“呵呵,我这人有个毛病,看见谁牛逼我就想拾掇他一顿儿。”
“那你就是想干一架呗?”
“看出来啦?”
“那咱们今儿个这个架必须打吗?”
“不打也行。”
“怎么说?”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今儿个叫我夲两刀咱们就算了。你说行不?”
“呵呵,我对你说,这个世界上能夲我两刀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那今儿个咱们就试试呗。”
“试试呗。”
“CNN——”宋云辉脏话一出口,三角铁就出手,照着大个儿的脑袋就抡了过去。
带头的动手了,剩下过来帮衬的自然也不会闲着。无处安放的青春荷尔蒙被“CNN”三个字轻易的就激发了,热血瞬间被点燃,暴力的火焰从这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们身上喷射而出,校园顷刻变战场。
大家伙儿叫嚷着,怒吼着,手里武器携风带雨,找准各自的对手上去就是一个字——干。
双方加起来百余号人,各式武器,各类发型,各种服饰,这场面,活脱脱的古惑仔火拼啊!
由于是赶集的日子,此时此刻不但中学所在村的村民过来围观,连邻近村子来赶集的人也一并看上热闹了。当然了,主要还是一些妇女和老头,因为青壮年很少去赶集的。这帮大多数生于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妇女们也因此见证了历史的进步,见证了一场现在青少年们的成长,见证了一场近年来乡中青少年暴力事件的巅峰之战。
这场战斗之所以称之为近几年来乡中青少年暴力的巅峰,其中又三个原因:
一、参战手头目的名头响。大个儿是宋云辉他们同届里边比较出名的一个乌拉油。体育生出身的他是校篮球队主力,体格健壮,为人满脸雀斑加横肉,生性凶猛残暴。初一时就曾因生饮鸡血,活吃长虫而声名大噪。之后在乡篮球赛中单臂灌篮扣倒篮架的事迹更让他的乌拉油事业登上巅峰,身边的小乌拉油,美女那是一抓一大把。但是大个儿其实自己并没有怎么打过架,因为敢惹这种体格,这么生猛,这么多兄弟的人确实不多。即便在宋云辉联合附近三个村子的石蛋,李波李斌组建联合村“四大天王”之后,名声较大个儿他们都还要稍逊一筹。至于“四大天王”,从初二下学期开始,他们基本上剿灭了乡中除了大个儿之外所有的乌拉油,校长开除他们的时候都要抖一抖。据说他们在被开除之前正商量着要将大个儿挑落马下,只是由于当时太过张扬,直接被校长当典型给处理了。
二、参战人数多。乡中学生打群架的不在少数,但是参战双方能各自纠结起五六十号人一起火拼的其实并不多。
三、战况惨烈。此战涉案人数多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来的人里边不少都是骁勇善战,心狠手黑的茬儿。其中几个还在几年之后成功混起了真正的黑涩会,并不止一次光顾过市二监狱。有这些人参战,你可以想象一下这场战斗得是个什么情况。
整场战斗持续时间并不长,大概十五分钟之后胜负便见了分晓。
宋云辉头被砸破了,鲜血覆盖了半边脸。李波一条胳膊被敲的抬不起来了,后经诊断为骨折。李斌后背被砍了三刀,刀刀见血。被宋云辉,李波李斌三人围攻的大个儿脑袋被三角铁敲了一下,木棍敲了一下,胳膊大腿上和胸口也被夯了好几刀不说,本就很寒碜的脸也被拉了个两寸长的口子。
石蛋胸口被菜刀夯了一扎多长的口子,要不是有厚厚的棉衣挡着,奶子估计都保不住了。
大个儿手下的人一个人被捅了肚子,一个人被砍了三根手指,一个人被削了一片头皮,剩下的至少也是挨了几棍子,或者几板砖。
宋云辉这边,一个人耳朵没了,一个人被腿被敲断了,剩下的全身上下多多少少都带着血。
寒冷的冬天,一群热血青年口吐白气,身上冒血,仿佛一个个刚刚经过厮杀的野兽。
被打倒在地的大个儿被宋云辉,李波李斌包围着,浑身是血,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服不服?”宋云辉手持角铁,喘着粗气,任凭血从头上留下,凝固在脸上。
大个儿大口喘着气没有吱声。
“CNN说话!”李斌一刀再次夯在大个儿腿上,血滋溜一下子就出来了。李斌的小片刀不是一般的锋利。
当着这么多小弟的面,已经快呜呼的大个儿仍然试着保持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他咬咬牙,目光如刀扫过三人,狠狠地说:“不服。”
“截他两根指头!”李波说完提刀就上。
“等等。”宋云辉拦住了他,“敲他一条腿算了。”
“那也行,你们等着,我去搬块石头垫一下,等下好敲。”李斌说完扭头就找石头去了。
“等,等等。”大个儿锋利如刀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带着一丝恐惧。
“怎么?大个儿,有话说吗?”宋云辉敲着对方的膝盖冷冷地说。
“我,我服了。”大个儿低声说。
“说啥?声音太小我没听见,大声点说。”
“我服了。”
“听不见,再大声点。”
“CNN,我说我服了!”
“这么快就服啦?卧槽,我还当你真有多么牛逼呢,呵呵。那你还牛逼吗?”
“不,不牛逼了。”
“唉,你要是早点说这句话咱们还用这么大动干戈吗?往后记着昂,不是金刚钻儿就嫑揽那瓷器活儿,不是真牛逼就嫑装乌拉油。”
扔下这句很有哲理的话,宋云辉带着弟兄们扬长而去了诊所。
后来据宋云辉回忆,他们这场群殴的起因竟然是他们老早就看那个大个儿不顺眼了,所以就想教训教训他。而就因为这么一个“理由”,他自己的脑袋被开瓢了,还缝了十三针,赔了人家两百块钱医药费,差点被宋二民吊到房梁上暴打一顿。
血色青春也许是那个年龄段的宋云辉们最好的诠释,尽管长大之后的他们对自己当时那种冲动甚至荒诞的行为感到自责,但其实这段经历在他面前心里是有一种特殊的矛盾情结在里边。一方面他们为自己行为对父母亲人造成的伤害感到深深的歉意,另一方面他们却也为能够拥有那么一段“好学生”们永远都没经历过的,独属于自己的血色青春而感到“骄傲”。
相对于英雄梦,更多身处喧嚣浮躁大变革时代中青少年心里其实存在的是一个枭雄梦,他们渴望用暴力和血腥书写自己独一无二的青春,依靠狠和酷征服这个世界。
“卧槽,南极,你哥哥他们真牛逼!”目睹了整场战斗的宋春海张大了嘴巴说。
“我觉着里头最牛逼里是拿着刀和你哥哥他们一起夯大个儿的那小子,下手真狠,一刀一个血口子,和给牲口放血一样。”宋云峰捂着小心脏说。
宋南极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一句话也没有说,骑上自行车走了。
作为好学生的宋南极心里偶尔也会有枭雄梦,但也只是想想,看完这场战斗之后宋南极从刚开始的血脉喷张,变成了厌恶和迷茫。其在自行车上,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他的脑子格外清醒,又格外迷惘。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熟悉的哥哥变成了不务正业,喝酒闹事,打架混日子的乌拉油。从内心深处他是看不起这种只会用拳头说话的人的,但是又似乎有个别时刻,他也渴望成为那种人。
农村眼中的学生路似乎就是两条:一条是坏学生的路,路的尽头只有吃苦受罪;一条是好学生路,象牙塔和高楼大厦都在招手。只是他们眼中的学生路忽略了这条路的长度,变数,以及好坏与成败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