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刚认识天森的时候,实在是惊了一跳,以为是从哪来的浪迹的人要加害于她。他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失,戴着破烂的草帽,弯着身子看着她。
但据天森的说法是,明明是一部文艺小清新的电影,却被她的一声惊叫活活演成了惊悚片。
夏天到了之后,绿就习惯了来这里午睡,浓密的大树枝叶毫不吝啬地投下了一大片清凉,底下舒爽地卧着一个木廊,不长不短地伸进小河里。绿就随意地躺在木廊上,双脚浸在河水里,听知了不知疲倦地唱。
天森看见绿的那天,她已经睡着了,草帽挡在脸上,头发被压得乱七八糟的。一只手枕在头下纠缠着头发,脚还浸在水里,散碎的日光落下来的时候,时隐时现地波光粼粼。本来天森是打算来这里洗把脸的,看见绿的时候,不自觉地支起画板画起眼前的光景来。
偶尔会听见“啪啪”的声音,抬头一看,就看见绿从脖子下抽出手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或是手背,然后又安安稳稳地睡去。
画快结束的时候起了一阵疾风,把绿的帽子吹跑了,天森站起来去追被吹上草坡的帽子,还打翻了最后一点水彩。捡回帽子的时候,天森蹑手蹑脚地走向绿,想要重新帮她盖回去,谁知道她就突然睁开了眼睛,还大叫起来,吓得他差点掉下河。
“你说当时意境多好啊,夏天的蝉鸣,绿树和清澈的河水,还有睡着的少女,生生给你扯碎了”。此刻天森正吃着西瓜,在吐出第一颗跟绿相差不远距离的西瓜子后第七次抱怨绿破坏了“良辰美景”。
绿跟天森已经熟到可以比西瓜子谁吐得远的时候,天森就时不时地吐槽她老是煞风景,看不见他指的蜻蜓,打碎了脚边的光圈,一口就吃掉了红豆饭团,把画纸上的天空涂得灰蒙蒙的。
“我还没说你当时浪迹天涯的模样多吓人呢”,只有偶尔,绿才会回嘴,大多数时候,都是听不见或者甩白眼的。
“对了,再过一个星期我就得走了,不然赶不上报到”。天森对绿轻轻地说,然后扔掉西瓜皮躺在木廊上,叹了口气接着说,“还有点舍不得呢,但我知道,你一定挺舍得的,还挺高兴”。
“哦”。
绿扔掉西瓜皮后,看着它顺着水流漂了好远才悠悠地开口,“祝你一路顺风啊”,转过头看了天森一眼,平静又柔和。
“搞什么呀,你”。不满的声音。但只隔了一小会儿,又捅了捅绿的手肘,温温和和说,“那你呢,打算怎么办”。
绿比天森早几个月到这里,因为是养病又不爱讲话的缘故,并没有聊得来的人。遇见天森的时候,绿也并不在意,谁知道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他也天天来这抢她的地盘,来得早的时候在木廊上放一堆画画的东西,害得她没地方睡觉。后来,竟也慢慢熟络起来。
天森是个乐天派,个性极活波,愿意絮絮叨叨地跟自己讲话,还不介意自己时常没有回应,绿从心底还是感激他。大概自己太阴郁了,常常没什么新鲜的感知,也不大与人交往,但对于天森,倒是极乐意跟他交往的。他纯真又不失理性,浪漫且多情,热爱自由,也大无畏。跟他讲话,绿觉得自己都明朗了不少。
“我,不知道”。眼睛盯着河的对面,绿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刚刚天森问的问题。
看了一眼绿,天森把头转过来,看着头顶油绿的树叶,对着间隙里落下的光线、了眯眼睛,“你总是很担心,或者说不在意,瞎有的不确定和惴惴不安,所以才害怕去经历任何一种东西。”
“嗯”,天森的世界是像画板一样五光十色,鲜活亮丽的,而自己总是没有由来地就怅然若失,“我知道”。
你说是林黛玉投的胎,忧郁成疾。
吹起了一阵风,绿的书页和天森的画纸刷刷地响。对岸有孩子在唱歌,明快地互相追赶着。
天森起身收拾好东西走的时候,顿了一下跟绿说,“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勇敢”。
快走远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大声地说,“你头上有蜘蛛”。然后大笑着走了好远。
果然,没有叫出来。
天森身后的绿轻轻地抓下头发上的蜘蛛,放进了水里。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连蝉鸣都显得疲惫不堪,这条河要怎么渡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呢?绿听外婆说这里冬天是要结冰的。
而自己,又要怎样去面对这漫长的时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