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看外婆，外婆一个人住在乡下，一幢寒酸破旧的土房里。妈妈曾把她接到城里，在城里也是外婆一个人住，因为妈妈要上班。老人孤独寂寞，又不适应城里钢筋水泥隔断了邻里间的交流，最终搬回乡下。妈妈每周回去两天陪她，老人自己勉强可以做饭洗衣服。农村家里条件太差，尘土烟灰，鸡飞狗跳，地上鸡屎，上厕所简直是噩梦。92岁的外婆勉力生存，牙齿掉光了，耳朵聋了，腿脚也不方便，由于烧柴火，她脸上头上都是灰。口胃差，所以身体非常瘦。
我回到她家里时，土房的大门开着，小门掩蔽，推开卧室门，听见里间电视正在播放，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外婆就坐在电视面前。她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我，我抱着她时，她甚至有些吃惊，半天才回过神，苍老的脸上泛出一丝喜色，枯瘦的手拉着我，颤巍巍的说：你们回来啦。一个孤独寂寞，被时光遗忘，被尘土覆盖的老人，在中国千千万万的农村人中，贫寒低微的老人。她越来越瘦，越来越佝偻，感觉是要化成一片叶子，在生命的冬天飘离枝头，这样的老人让我想哭。
外婆住的地方虽然不算脏乱，但也不算干净整洁。我忙活半天，基本把家里打扫清洗干净，然后动手做了一顿饭，好多年不曾亲自为她做一顿饭。
吃饭时，她絮絮叨叨给我说，她这里基本没人来和她说话，她也很少出去，听不见，腿脚也不好，所以不想出门，别人也不愿意和她聊天。晚上早早关门，睡觉太早，就看电视，其实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懂，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她说，自己走到这一步，也是没办法，只能自己一个人住，勉强做点吃的。
我看了她自己做的饭菜，怪不得她会瘦。那么没营养，又不新鲜，大概是真的自己做饭比较困难。我心里一阵阵心疼。
妈妈没有正式工作，六十岁了还要工作挣钱，每个周最多陪她三天，其他时间都是老人自己一个人。我又隔得太远，老人不能得到我的照顾。
她的人生没有一个绚烂的春天，也没有一个热烈的夏天，更不曾有一个丰盈的秋天，她一直都是贫寒低微的，纯粹的农民，生在一个悲惨的年代，养育儿女挣扎在生存边缘，儿女长大后就带孙子孙女，自己老得不行了，两个大的孩子就不管她了，只有最小的一个丧偶的女儿，一边工作一边勉强照顾她。一个住在旁边的外孙儿每天去瞧她一回，确定是否摔倒，是否还活着。
她的命运，如风中的草芥，没有半分自己把握的余地。
老去，已经是一件悲伤的事。老且贫穷，子女经济条件拮据且大多数不孝顺，这真的是绝望。我看得出外婆的无助，也看得出她深入骨髓的孤独。一个老人，在风烛残年，孤寂地等待死亡，那是多么让人心疼的事。
她说，她不知道明年我回家时，还能不能看到她。我走时她说，有假期一定要回来。我没能说出一句话，内心的悲伤让我说不出一句话。我几乎是奔跑着离开她的视线。
我不擅长面对这样的场景，一个生命之火将要熄灭的老人，站在门口，目送你离去。而且你明白，或许后会再无期。
回乡下看望了老人两次，每次回到城里都要难受好一阵子，总觉得遗憾，总觉得还有太多该为她做的没能做到，怪自己不够有能力让她有一个舒适的晚年。
在我的记忆里，她是那个站在路口等我放学回家的老太太，笑呵呵的说，饿了吧，我没煮饭哦。是那个晚上抱着我睡，像妈妈一样给我温暖的外婆。是那个护着我，不允许别人欺负我的正义老人。
我没能想到，时光把她剥离，最后只剩下孤独和单薄，站在风里，使我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我愿永远记住您的模样，好让我在梦里无数次拥抱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