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这两天最揪心的事件之一。

因为谣传“猫狗也会感染疫情”，一些宠物主人直接将自己的猫狗，从高楼摔下。

就在前天，上海一个汽车城附近，已经接连摔死了5只猫咪。

看到那些小生命凄惨地死在路边，我气得一整晚没有睡好觉。

总有一些自私的人，把人类犯下的错，归咎于不会说话的宠物。

恰好，就在年前，我采访了一位宠物殡葬师。

面对宠物死亡这一话题，或许她比我更有发言权。

毕竟，她见证了无数宠物的离开，也遇见了太多能够正确对待宠物生命的人。

今天，我就想借她之口，和你们讨论讨论：这些幼小的生命，我们该如何善待？

以下，是她的自述。

殡葬师听起来很冰冷，

但我知道这是有温度的

这是我做宠物殡葬师的第三年。

和大家理解的差不多，我们这行，就是火化离世的宠物。

平时有人听说我是做殡葬师的，都会下意识问：不害怕吗？

但其实比起死亡的冰冷，我看到更多是人世间的温情和治愈。

给你先讲几个故事吧。

19年3月份的时候，三个男生送来一只花狸小奶猫，才一个月大，小小小小的，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这是他们宿舍一起收养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小奶猫就得病走了。

能看得出他们几个很难过，全程几乎无话，默默抱着猫出来，默默地等着，最后默默拿走骨灰。

当时觉得很感慨，能击倒大男孩的，可能只是一只看上去无足轻重的小奶猫。

我还接待过一个老干部，带着一堆警卫，来火化一只军犬。

这只军犬退役后和老干部相依为命十几年，感情深得很，浩浩荡荡一批人来为这只军犬，隆重严肃地送行。

生为军犬，别以军礼，死有军魂。

不过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大爷。

那天下午，我接到大爷电话，说自己住在城南，家里六七十斤的狗狗去世了，问了我详细地址，说一会用车把狗狗载过来火化。

我想加他微信发定位，但大爷没有微信，也不会看智能地图。

按理来说，从大爷家到我这里，开车一个小时就行。

但是三四个小时后，已经深夜了，我才看到淋着雨出现在我面前的大爷。

原来，大爷的车，是一辆残疾人的小三轮车。

他在前面艰辛地冒雨骑行，死去的狗狗躺在后面的三轮车舱里。

我不知道一个不熟悉路的残疾老人，是怎么骑着只能加汽油的小三轮，载着六七十斤重的狗狗，花了三四个小时穿过整个城市的。

我只知道，再大的风雨，再远的路程，都阻挡不了一个老人家，送自己的老伙计体面上路的决心。

殡葬师听起来很冰冷，但我知道这是有温度的。

接待了这么多客户后，我更坚定这个观点：

所遇之人，都是温暖善良的，不论贫富贵贱，他们真心爱自己的宠物，都尽力让宠物走得安心体面。

全国每年有300万只宠物死亡，但是能送来火化的不到30%。

我平均一个月火化150只左右的小宠物，有猫猫狗狗，也有刺猬、小兔子、龙猫、仓鼠、小金鱼、小鸟等。

40%的死因是自然衰老；

40%的死因是年纪小生了病，挺不过去，比如猫咪的传腹（一种存活率不到5%的猫传染性腹膜炎）；

还有10%则是可以避免的意外，比如坠楼的猫咪和因为不牵绳子而被车撞的狗狗。

我想建议所有的主人，不要觉得猫猫狗狗乖，就不安纱窗，不牵绳子。

万一发生意外，就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就像我的第一个客户，一个刚刚毕业的年轻男孩，因为忘记打开放着猫砂的卫生间门，有洁癖的猫咪就跳上窗台冲着窗外尿尿，一不小心坠楼而亡。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加班回来的男孩在深夜三点才发现猫猫死掉了。

叫我来火化的时候，他一直淋着大雨，面色灰白，说话的时候带着微微的哭腔，不肯坐在车里避雨。

我想，他是在忏悔吧。

死亡

她的骨灰甚至没有一盒酸奶重

其实，我本来是一个室内设计师。

转行做宠物殡葬师这个冷门行业，是因为我养了12年的雪纳瑞——nono，在2018年1月21日离世了。

这个看起来凶巴巴、长满胡子的小家伙陪伴我近十年。

年轻时，我带着nono辗转游玩了大半个中国。

但是nono对风景毫无兴趣，她总是睡觉，睡醒就盯着我看。

带她出来就是为了见识自然美景啊，我觉得好笑，把车窗摇下来让她看看外面。

她瞅一两眼窗外，又把脑袋拧过来，紧紧盯着我。

有一次在祁连山山脉，傍晚时分，雾气很大，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一个人冲出来扑在引擎盖上，打劫的。

我心想不好，试着轰油门赶他，那人毫不畏惧，我只好说：“那你过车窗这来，我给你钱。”

nono突然从副驾上冲过来，狠狠咬了他一口，他被吓得后退几步，我赶紧踩油门离开，才躲过一劫。

也因如此，nono的牙崩掉了一颗。

但是，糖尿病、器官衰竭等一系列疾病，把这条12岁的大龄狗折磨得茶饭不思，瘦骨嶙峋。

去世前一天，我带她回我父母家。

从小不爱被抱的nono先是蹭着我爸的腿求抱抱，后来又蹭我妈，最后躺在我的怀里，只要一放下她，就左蹭右蹭，哼哼着要抱抱。

我笑着逗她：“nono臭死了，不要抱你。”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是在和我们一家人告别。

去世那天，我出差了，路上隐隐约约觉得不安，工作完连夜赶回来。

一开门，我养的另外两只狗——萝卜和青菜，兴高采烈地冲过来，以往nono总会在慢吞吞地晃过来跑过来，等我摸摸她的脑袋再回去睡觉。

但是这一次nono倒在地上，垂着眼皮，头微微一抬，身体轻轻抖了一下。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在等我！

抱起她的时候，我再次发现她轻得不可思议。

曾经也有20斤呢，抱都抱不动，生病后迅速瘦到六七斤，随时可能被风吹走。

萝卜和青菜围着她，一直嗅，他们也舍不得nono。

一抬头，我看见萝卜眼角有颗亮晶晶的眼泪。

宠物医生建议我将nono的骨灰火化，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宠物殡葬业。

抱着黑色的骨灰罐回家后，我看到桌上有一盒酸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居然比nono的骨灰还要重。

做了这行后，我才发现很多主人，尤其是七八十斤的大型犬的主人，看到骨灰的第一反应都是：怎么这么少呢？

死亡的悲伤在那一刻变成一种慨叹，原来生命的终点就是尘归尘、土归土。

我总想着做点什么来纪念nono，和朋友聊天后，决定转行做宠物殡葬师。

其实一开始没想过赚不赚钱，给宠物设计一个隆重而有尊严的葬礼，是我对nono爱的延续，也是它对我的爱的延续。

我希望把这个事情做成一个承诺，以及想念的一种表达。

珍惜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做了两年多殡葬师，除了感受到温情以外，对生死也看得更加明白了。

不知道医生、人类殡葬师是不是都会和我有一样的感受：

我们见过太多生死，因为一些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对死亡的看法。

四月份的时候，一对年轻的父母推着婴儿车来火化宠物，一起来的还有两只小狗狗。

爸爸说，虽然宝宝现在不懂生死，但是迟早都是要经历这些的，有一天我和妈妈都会离开人世，宝宝应该从小就要正确看待生死。

一家五口就安然且温柔地送走那只宠物。

还有一次，火化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小金鱼，是一位年轻的爸爸带着小女儿过来的。

其实爸爸对小金鱼没有什么情谊，但是他爱的是女儿，也希望女儿能够敬重生命，知道再小的生命也值得用心对待。

19年过年那几天，半夜一点接到电话，那会我还是移动殡葬——开着装焚化炉的车子到处跑。

到了客户楼下，是一家三口和一个表姐妹一起穿着睡衣等我。

我想着天气冷，火化得两个小时左右，提出送他们上楼，那家的爸爸笑着说：

没事没事，我们都送送它，家里还有一奶奶呢，要不是天气冷，也下来一起送了。

火化过程中，这家人聊天的时候说，他们对死亡看得很开，特别豁达。

人生和狗生嘛，不就是来来去去，生生死死的。

宠物就是让生活更美好的存在，虽然它的离开难免伤心，但是对生活的态度依然要积极。

半年后，我再次遇到这家的表姐妹，抱着自己狗狗的尸体前来，见了我笑着说：“哎呀，我真是不想再见到你啦。”

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笑过闹过爱过，死亡来了，我们也能笑着面对。

还有一个老阿姨当初来我们这里火化自己的宠物，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骨灰带走。

想了很久，她决定撒掉骨灰。

因为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等到去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认真地对待宠物骨灰，甚至还可能当垃圾一样扔掉。

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好好地、体面地和它告别呢。

阿姨已经不再忌讳生死了。

在知天命的年纪，理性、释然、豁达地迎接死亡——这个必然的终点，也是一种大智慧。

我很感激遇到的这些温柔的客户，他们教会我面对死亡的从容态度，以及对当下生命的珍惜。

就像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面说的：

“死并非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家的萝卜年纪也大了，终有一天也会离我而去，那时候，我相信我也能安然地和萝卜告别。

nono的骨灰盅一直放在家里，阳光好的时候，我就和她晒晒太阳，絮絮叨叨地聊天。

我想着，将来有一天我也去世了，不要搞那些仪式，墓地啊灵堂啊，都不重要。

 作为采访人，我还有一些话想说。

在采访的最后，宠物殡葬师黄逸茗告诉我，现在她的园子里来了很多被遗弃的或者走丢的小动物，她不忍心看到它们流浪，就收养起来了。

偶尔来做殡葬的客户送走自己的宠物，看到园子里的小可怜，也会不忍心，便领养一只回来。

对于主人和动物来说，这都将是一种新的际遇和奇妙的缘分。

在整个采访中，我好多次哽咽落泪。

在最初的预设里，我以为听到的故事会是沉重悲哀的，毕竟殡葬这个行业迎来送往的是眼泪和生命。

但是没想到，最终得到这么多温暖治愈、消解死亡沉重的故事。

我想把这些故事分享给大家，是因为在这场疫情中，我们见到太多人性之恶，一次又一次刷新道德底线。

但是，仍然有些人，像星光一样，熠熠生辉，把宠物当做一个值得尊重、被爱的生命，好好对待。

在文章的结尾，想再次重申一遍：

世卫组织称无证据显示宠物会感染肺炎，所以请一定一定不要随意遗弃它们。

在你眼里，它可能只是消遣无聊的玩物。

但在它心里，你是它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