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木桌碎裂,断开的桌腿就像篝火里的木材一样被燃烧着,发出清脆响声,火星顺着气流升高。
椅子被风吹得打转,原本躺在上面的人已然化作烧焦的死尸。
培养槽的玻璃碎了一地,淡黄色液体蔓延开来。
Envy的记忆,就是从这个破碎的培养槽中苏醒过来的一瞬间开始的。
他懵懂地坐在地上四处摸索,迷茫得像是刚出生的婴孩,发出意义不明的哇哇大叫。
这个可怜的、被洗去所有记忆的家伙,连“我”的概念都没有。
当他碰到一块玻璃碎片时,意识中有什么瞬间闪过。
Envy被惊得缩回。然后又像是找到新玩具的孩子,指尖在玻璃面上跳动,那些模糊的事物在脑海里一点点堆积起来。
是培养槽的记忆。
从还是一个原材料开始,被打造成玻璃,又被按在仪器上。
Envy的视线投向椅子上的死人。他伸出手,猛然握紧了被烧伤覆盖的小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
‥
穿着白大褂的家伙走来走去,把手里或轻或重的物资或实验器材搬到外头的载物箱里,还拆掉了部分黑色粗大的电缆。
阿班顿下了有圣堂标志的马车,穿上统一的外衣,快步走进实验基地里。
正在指挥别人移动物件的人看见他,停下手头工作,吩咐讲了两句,然后冲他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欢迎你啊,阿班顿,虽然你初来乍到,但我已经没有时间为你详细说明了。有什么想知道的,现在尽管问我吧。”
“我不懂!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既然实验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跟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在一起?!他之前发狂已经杀死不少人了,我怎么可能能够控制得住他!他可是能够掌控自然元素的恶魔!恶魔!!”
阿班顿爆发一直压抑着的不安恐慌,虽然是他自己同意要来这里,虽然这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并曾经渴望的欲望让他一度冲动许诺留下来看守,但是归根到底这也只是一个胆小的男人。
“阿班顿,你冷静点。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是我们这里最强的催眠师,而这个傀儡已经接受了洗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只要他一醒来,就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他再强大,最后不也只是任你掌控的玩偶吗?”
总指挥指了指空旷大厅里徒留下的巨大培养槽,挤出一个满是恶意的表情。
窥伺的人感到一阵寒意从心脏开始向四肢蔓延。
空气突然寂静。
‥
前辈们撤退的很快。原本挤满房间的电缆只剩下几根,还有一个巨大的培养槽和一把能够躺下当床铺的舒适老板椅。
赤裸的青年在营养液中浮浮沉沉,双目紧闭。
阿班顿看见了他身后恶魔一般的尾巴。
虽然说是元素类型实验里最成功的、连他们最需要的电元素都能掌控的家伙,却在改造体质上面失败了,那条尾巴是失败的象征,最令前辈们咬牙切齿的是那条尾巴与心脏相连。
弱点如此明显,还是一个被洗脑后的弱智。阿班顿咧开嘴。是他顾虑了,这种人还有什么需要防备的吗。
实验代号Envy,出产自帝国外围一区的表层实验基地,也就是已经搬空了的这里。
即使Envy是成功品,就算有洗脑技术再加上催眠师的双重手段,实验室依旧不放心把这么一个强大的生物带回帝国中心的基地本部。于是派了阿班顿下来交接,等到Envy彻底被他掌控后再确认下一步处理方案。
生活在帝国中心的都是权贵,万一出事了,即便实验室背后站着宗教圣堂也会难逃追究。
而Envy这种拥有特殊能力的傀儡,都拥有着强大的战斗意识,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发疯。
“人类创造了你的能力,同时也害怕你的能力。”
阿班顿抚摸着冰冷的玻璃罩,仿佛能冷到心里。
“真是讽刺——”
‥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围漂浮的粒子是什么?
我存在的意义在哪里?
我很强大吗?
‥
上头把他丢在这种地方,除了给钱威逼利诱,阿班顿唯一让他感兴趣留下来的,就是已经被遗弃了的实验报告原稿。
他对形形色色的改造人很有兴趣。
阿班顿没有过多关注Envy的情况,他把门锁死,确保任何人(虽然说他并不觉得这种郊外地区除了他还会有谁)都不会进去,快步穿过走廊。
走廊的左手边原本挂着许多圣经中天使的油画,现在只留下一点被挂过的痕迹;左手边全是特殊玻璃。外面往里看只得到一片黑,里面倒是能仔细观察一区小镇远景。
那一片浓郁笼罩在一区镇子天空的蒸汽和昏暗的烛火,和实验室内明亮的电灯简直相映成趣。阿班顿嘴角卷起难以形容的笑。像强撑起来的蔑视。
走廊的另一端是另一个房间。
前辈临走前带他来过这个房间,算是给他布置成住房的样子。谁都不愿意大晚上跟一个什么都没穿的男人睡一个房间。前负责人自然是理解的。
偌大的橱柜就这么摆置在空旷的地方。拉开玻璃门,泛黄纸张凌乱地摆放着。他避开叠在一起摇摇欲坠的碗碟,抽出一小叠。
「今天依旧很安静。」
‥
四周安静得可怕。
细微的气泡从他嘴角溢出。微不可见的电光在太阳穴处闪烁。
光流顺着液体滑进培养槽基座,潜入电缆。
……电…逃……
‥
「代号Dark,男性,五岁进入黑匣子,除了开头几日哭闹,一直都处于安静状态,多增任务,每日确认实验体的生命体征。并未发现轻生行为。」
「经过大半年抽血,终于确定了符合实验体体质的变异材料。203年12月3日,我们将实验体从黑匣子中解放,按照制定的方案,没有输入麻醉,直接割除双目。」
透过文字仿佛听见了男孩的尖叫哭嚎,痛苦挣扎的模样甚至被当时的实验助手拍了下来,黑白的照片弥散着沉寂的恨意。
阿班顿只是一个催眠师,他刚刚被引入实验室,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深层次的……罪恶。
他深呼吸,假装镇定,可是翻页的手指止不住细微的颤抖。
「我们把变异寄生菌类“依托维斯”移植进其视神经系统中,依托维斯强大的恢复力使得实验体伤口迅速愈合,直至菌类失去生命力,Dark视力已经完全恢复。双目被依托维斯的寄生符号取代,获得视物冰冻的能力。」
「由于长时间处于黑暗中,实验体的夜视能力与眼部恢复力会比常人强上数倍。实验第一部分成功完成。」
因为是实验结束一阶段的重要记录,这次图片被粘的异常紧实。
被异菌感染,男孩头发变成奇特的荧蓝色,白色发光印纹突兀地烙在脸上。
一瞬间,阿班顿以为对方是在看他。
“啪”
视野骤然一片黑暗,阿班顿敏感的神经断开,他窒住了呼吸,内心不知名的恐慌像是水面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他猛地站起,椅子翻倒在地。
风悉悉索索,把半掩的门吹开。
直视过去,廊道天花板上垂吊的电灯摇晃着,点点火星忽明忽暗。
他告诉自己要镇静,伸手摸索着把纸张收拢起来。
只是停电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大概是今天清空的时候不小心碰松了插头接口。
想着,他加快回到Envy身边的脚步。
他第一次像个小姑娘一样,如此厌恶一个人呆在陌生的地方。
‥
他的意识在逸散。随着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亮光。
……滋滋……
有谁进来了。
“……你大概那个时候也是很痛的吧?”
那个阿班顿突然开口道。
很痛?什么时候?
咦……?
感觉像是锯子硬生生切开了自己的大脑,黑白的画面快速闪灭。
被撕裂,被重组,被植入,被解剖,被肢解,被研究……
这个身体还是自己曾经拥有的那个吗?
‥
阿班顿回到培养槽旁。培养槽面对着一个落地窗。月光细碎的落在青年脸颊,朦胧一片。
说起来他还长得真不错。
兴许是离开了孤独的环境,阿班顿放松下来,把自己陷进柔软的老板椅,倍感安全地观赏窗外景色。
身后培养槽内,青年倏的睁开了双眸。气泡哗啦哗啦地上涌破裂。
阿班顿生命中看见的最后一幕,便是玻璃窗上倒映出来那一双盛满怨恨的眼瞳,还有其中燃烧的一片绚丽火光。
‥
逐渐增大的区域号代表正在缩短与帝国中心的距离。一区镇则是帝国的边缘地带。村镇人多且嘈杂,热天气似乎永无止境,哪怕是深夜,也只降温一两度。
在这样的地方,用布料把自己全身上下包裹起来的人,不得不说是怪胎。
男孩拉紧头上的兜帽,匆匆避开行人。直到缩进一条巷子,他才稍微松开严谨的服饰。
在黑夜里耀眼异常的荧蓝发丝滑落,男孩吐出闷热的气息,挽起长袖散热。
他的动作突然顿了顿,若有感应地看向西面天空。
“天啊——!”
深夜行人都尖叫着,神情惶恐地下跪。
肉眼可见的电光在西边交错撞击,冲天而起。男孩仰头观赏,兜帽随之掉落,露出与众不同的脸颊和发色。
西方郊外远远传来爆炸的声音。虔诚宗教徒大呼神迹。
只有他知道,那个地方是一个人间地狱。
男孩扯了扯嘴角,面容嘲讽。
‥
接收人类记忆的过程是漫长的,是痛苦的。
Envy浑身震颤了一下,随即趴倒在地上,粗喘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收纳的不仅是阿班顿的记忆。一个人类身体里有很多细胞,有很多“活着的东西”。所有信息涌入他的脑海,就像逼迫他一分钟之内看完一部战争大片。情绪、内容,堆积在一起,给Envy的神经造成可怖的负担。
得到了他人的记忆,Envy在自己浑身赤裸的情况下终于意识到羞耻。在阿班顿的记忆中,他记得地下室有很多物资堆积没有撤走,包括生活需要的衣服和钱币。
身体里残留的仇恨使得他苏醒时失控,空气里的电元素碰撞压缩,形成了大爆炸。但地下室以前是用来做重要实验的地方,防御力比一般房子要强上许多。
他突然回想起记录中的男孩,那种痛苦和绝望,还有沉淀的恨意。Envy哆嗦了一下,他扒拉下研究员烧成布料的外套给自己披上,才恢复了些暖意。
“Sa…Sali…gia……”他勉强扯动自己快要生锈的声带,艰难地阅读衣服上的铭牌。
Saligia实验室。
正如Saligia这个名扬罪恶的名字,“Abandon”也明目张胆地告知放弃这个寓意。
一区实验室已经被抛弃了。
Envy也好“阿班顿”也好,都失去了自己原本的记忆。区别只在一个被洗干净,一个被灌入虚假人生。
青年探查不到真相。他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欲望。还能够站在这片土地上呼吸,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不用再奢望什么。
那些忌惮他的人、那些想他死的人。估计都没有预料到他竟然能探查事物的记忆。
比起复仇,他更愿意平平淡淡地活在普通人中。
‥
铁棍锵啷一声掉在地上,十八岁模样的少年急匆匆又熟练地从地上昏迷的人身上摸出钱包,飞快地跑走了。
Envy拐进并不怎么显眼的小巷子里,整理了一下身上不合身的衣服,平复逃跑时恐慌的心跳,他重新走进阳光下。
翻了翻收获的两个钱包,Envy咬着牙痛骂。里面钱不多,顶多让他填饱今天剩下的两餐。然而房租……他还不如去打劫银行。
把空钱包扔掉是很不明智的举动,给那些条子多留了线索,无疑是在找死。Envy的经验可不是虚的。
实验基地里拿出来的钱并不多,Envy很快就在一区中陷入了窘迫的境地。他不得不去习惯偷,去习惯抢,才能延续自己在实验中苟延残喘活下来的生命。
他若无其事地去了商业街街角的面包店买了足够饱腹的食物,抱着面包纸袋回到那个狭小肮脏的出租屋。
木头床板又硬又不舒服,Envy把破了个洞的薄被丢到墙角,开始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一餐。
那家面包店很黑,面粉里部分是沙子充数,而穷人是它唯一的顾客。全小镇的人都知道Envy是一个穷鬼,他的钱都来路不明,然而没有警察能够抓住他的把柄让他就范。因此那些店铺都对这个拿着黑钱的少年敬谢不敏。 “…Envy……Envy!!!”
敲门和咆哮的声音越来越大,Envy艰难地咽下带着沙子粗糙感的面包块,脸色极差地打开破木板门。
妇人如同那些恶作剧盒子里的拳头,开门就冲到Envy面前不顾形象嘶吼一番:“你这个不中用的兔崽子,拖欠的恶魔…!”
Envy嫌恶地抹去溅到脸上的口水,淡然地看着她继续怒骂。“我当初真是疯了才会把房子租给你,下贱的穷鬼——!”
他抡起了比普通商店里硬度更厉害的法式面包棍(当然,里面应该掺了沙子还是石头或者别的什么)直接砸在妇人天灵盖。
“Ew!”他踢开脚边昏迷的妇人,小心地把面包棍上沾着头皮屑的部分撕掉。
看来这里住不下去了。Envy撇撇嘴。
但是他知道,在一区,他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
Envy不是那种会主动找事的人。通常都是那些小混混自己不长眼冲上来他才还手。然而在小镇呆了差不多两个月,他已经臭名远扬,估计也没有多少人有胆来给他“送”钱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工作……好吧,有哪家店会收他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家伙呢。
Envy捡起墙角的承重砖,掂量两下砸碎了酒吧的玻璃。
去他妈的委婉主义式拒绝!
Envy冲着地上啐了一口,把之前顺手掳来的香烟叼上,手掌遮掩下,指尖隐秘地闪过火星,白色的烟渐渐朦胧了视线。
那些没有多少真材实料的面包根本不顶肚子。太阳在天空中挂着,尽职尽责地发光发热。Envy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被烤熟了,可能身体里那些为数不多的葡萄糖也随着汗水挥发在空气中也说不定。
他呲着牙咬紧滤嘴,按揉躁动不安的胃部,把自己少得可怜的行囊扔进暗巷,隐忍安静地靠在墙壁上。饥饿的感觉是恐怖的,恶魔一般的尾巴不受控制地从他衣服下滑出,在空中如同鞭子一样乱甩。
“总得找点什么吃的……”Envy乱晃的视线落在巷子尽头的一个小小的影子上,“……好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小动物……但你就是我的午餐了!”
或许即使是人肉现在他也下得了口。他胡思乱想着,微不可察觉的风拢聚周身,弹簧刀在手心旋转着……掷了出去!
风元素包裹着它,在少年的掌控下疾速冲向了那个小身影。
“叮!”
“谁?!”
清脆的童音让Envy大吃一惊。他忍住胃部抽搐的感觉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个身影的真面目。
卷刃的弹簧刀静静地躺在地上,荧蓝色的光罩笼罩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的样子,眉头紧锁,就像个小老头。
Envy瞪大眼。
他打量着眼睛被白光印纹取代的男孩,还有兜帽下露出些许显眼的荧蓝色发丝。专注得甚至忽略了随着他调转手镯慢慢消失的光罩。
没有错,他就是记录上的那个…Dark。
‥
Envy能够理解那种难言的秘密被人发现后的惊慌,甚至暴躁。
但并不代表他乐意自己脆弱的胃部被枪顶着,感受男孩热烈的感情。
“你…你先冷静……”
Envy举起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动手。
“你让我冷静?”
男孩一字一句,偏着脑袋。
“最可怕的秘密被你发现了,我怎么冷静。”
“只有死人,才不会暴露秘密。”
Envy哽住。他察觉到的,在浓重的黑暗掩饰下,话语间溢出的不安。
青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些。
“没什么,我和你也一样啊。”
黑色长条影子倏的打出又缩回,男孩手上一空。
他诧异地盯着那条尾巴——从Envy身后延伸出来的、恶魔的尾巴。
“我和你也一样啊。一个被改造了的畸形实验体。”
‥
“茶,可以吗?”
“麻烦了,谢谢。”
茶壶上方萦绕着热气,细碎的茶叶洒落壶中。少年合拢壶盖,轻晃三下,微斜细长的水流从长颈壶口中倾泄而出,斟满白瓷杯的四分之三。
Envy拘谨地正坐在沙发上。这房子是他见过最华丽的地方,水晶吊灯,精美的家具,空气间淡香弥漫,而他一个穷小子,衣服还带着异味,实在是不好意思。
“别紧张。”
Dark把杯子放置在茶几上,示意他自便。男孩脱下了严实的外壳,他在自己的领域里放松下来。
“这地方不是我的,我一个实验室出来的黑户,怎么可能会富有。”
“是我抢过来的。”
Envy下意识露出质疑的表情。毕竟对面姿势优雅的人不过十三岁罢了。
“咔…咔咔……”
Envy顺着Dark的目光低头,气温骤降,凭空凝结的寒冰紧紧包裹Envy的茶杯。
「获得视物冰冻的能力」。实验报告这么写道。
青年伸手触碰冰块,冰冷的气息缠绕而上,霎时被吸收。他的表情认真了。
“你是元素系实验的产物。”Dark没有惊奇,他发出肯定的言论。
“我不知道。”
他的表情擦过迷茫,很快就消失了。自己的脆弱,没有必要显现给一个陌生人看。
“我没有实验成功之前的记忆。”
“醒过来的时候,实验室已经被我毁得面目全非了。”
Dark啜了口茶,刘海阴影下面容转瞬即逝的是羡慕。
羡慕他感受痛苦的幸运。
但是更要保住他的幸运。
“毫无身为人类的常识,所以变成了这种街头恶霸吗?”
“看在是同类的份上,我就勉强收留一下你,感恩戴德吧,流浪汉。”
‥
Dark因为外貌的原因不能做普通工作,但是在地下黑市人脉却很广。
在那种混乱的地方,没有人会管你的外貌和出身,只会用拳头和子弹招呼。
Envy和他不同,他只需要把自己那条尾巴当腰带,眼角下的恶魔翅膀图案顶多当作非主流。
别人给他卖了个人情,勉强把Envy收下了。恶霸就天天在咖啡厅里端盘子。
那天大概是一个难得的阴天。空气沉闷,风吹开来都带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中午休息时间,Dark把人领走,Envy烦躁地扯下脖颈上黑色的领结,胡乱塞进口袋。
他不喜欢束缚的感觉。
“喂,除了在咖啡店打工就没有像夜店那样子的地方吗?”
他恶声恶气。他实在是不习惯拘束,而且那一个个作出虚伪样子的客人,让他厌恶得想吐。还不如夜店,自由自在,兴许还能泡上几个妞。
两个人虽然熟稔起来,关系却并没有因此变好。
“明明是个穷光蛋,你的要求可真多。”Dark嗤笑,轻飘飘的眼神扫过他(尽管Envy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他感到了蔑视),“原来你更喜欢去夜店当Money Boy吗?听说你上次才被赶出来,真是锲而不舍的想被人上……”
被按在墙上的同时Dark抽出衣服布料间的匕首,刺入Envy腹中的力道丝毫不减弱。Envy的枪口顶住男孩太阳穴,两个人在大街上针锋相对,周围人经不住尖叫起来。
——血。
红色在服务生的白衬衫上扩散,Envy的表情像是没有痛感,狠戾的眼神纹丝不动。
“你这张嘴可真臭啊……”Envy另一只手捏紧Dark的手腕,把刀子往里再深入几分。
——粘稠的血肉感。
Envy不是神,无论他怎么无视,痛觉还是在发挥着它强烈的存在感,额角不由自主滑下汗珠,眼角抽搐着。Dark看着他的模样,突然间呼吸一窒。
坚韧得,好似什么都打不倒他。
只是一刹那的走神,冰冷的枪就抵住他的唇,硬生生逼着他张开了口,上颚被顶得生疼,磨出鲜血,。
“这只是一次警告,”眼睛的薄荷绿朦胧出暗灰,是能割裂一切的锋锐,“没有下一次,小鬼。”
阴郁的天气能够撩起人阴郁的心情。Envy收回枪,嫌恶地用手帕擦干净上面的血与唾沫的混合物。
Dark向地上啐了口血,松开匕首上的手,斜着脑袋抬头看他,嘴角勾的弧度平平淡淡,没有任何意味。“寄居他人篱下还是那么嚣张,你也是独一份了。”
Envy从鼻腔中哼出声音。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把刀子抽出来会造成失血过多,先下还是去劫持一个医生来得重要。
他快步往前走,Dark在身后没动,靠着墙砖擦拭方才握刀的手掌。
都是血。
他直视前方,视线灰蒙蒙的,眼中只剩下那个不断前进的青年。
仿佛在看毕生的信仰。
‥
即使是配合默契的搭档,两个人却总是互相伤害,不少跟他们结仇的巴不得两个人快点同归于尽,然而无论是Dark还是Envy,不知从何时起,都有了点到为止的习惯,会主动伸出手为对方治疗。
如果按照他们这类人的标准来说,他们的生活是难以想象的平静安稳。可是Envy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直到他那天看见【同类】被残忍地杀害。
木头在镇中心被堆积起来,他下班后路过的时候,路人碎语的声音擦过耳朵。
“怪物。”
“真是怪物啊……就该被圣堂的大人烧死。”
“真可怕…他会吃人吗?”
Envy倏地捏紧拳头,脸部线条崩得紧紧的。
冷静,Envy。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他们说的不是你,不要慌张,如果因此暴露,你就完了。
当他终于转动僵硬的眼球去探究时,大批镇民围绕着那堆木头,发出兴奋的呐喊。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吊死耶稣的十字架被高举,但是被烧死的不会是圣人,而是【怪物】。
Envy瞳孔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展现的景色。
……什么…?
那是……什么……啊……?
穿着粗布衣衫的男孩被麻绳紧紧束缚着,异于常人的兽角凸出在额头中央,布料外裸露的躯体上大大小小全部都是殴打导致的伤口。
火焰被点燃了。
男孩没有哭。
他看着天空,眼神空洞无助。
红色舔舐他的身躯,焦黑的痕迹在皮肤上裂开。
…不、不要啊……
Envy的胸口一阵沉闷,有什么痛苦的东西想要冲出喉咙,释放它的愤怒。
——为什么?
“咚咚”“咚咚”地跳动着。
——为什么我要感觉痛苦?
缓慢地破开胸膛的撕裂感,青年的表情扭曲着、仿佛把五官搅在一起。
——这种强烈的情感是什么?
男孩黑洞洞的眼神看向他。他从未接触过的情感盛满在那双眼之中。要满溢出来了。Envy被蛊惑了一般,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
“我恨你。”他说。“为什么你还不去死呢?”
“……啊…”Envy挤出几丝颤抖的声线,他下意识地摇头,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什么。
火焰终于彻底包裹住他的全身,男孩尖叫着,镇民们因此更加兴奋,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从旁伸出冰凉的手,猛地捂住Envy即将怒吼的嘴巴,死死地按着。
Envy双眸中燃烧着愤怒,用力扭过头,却没能把手给甩下去。不知何时出现的Dark用力捏住他的嘴,把那颗倔强的头颅拉下来,两个人脸颊紧贴着,Dark哑着声音嘶鸣耳语,犹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闭上你那该死的臭嘴,如果你不想跟他一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话。”
像是极冷的冬日里被泼了一身冷水,Envy打了个寒颤,明明火焰那么灼热,明明太阳那么毒辣,他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冷。
“看着,”Dark把他视线转回去,他身上弥散着令Envy恐惧的气息,“看着,这就是暴露的下场,这就是我们这种改造人的结局!”
“都是因为那些狗屁圣堂的改造实验室!”
“如果没有他们,我宁愿我现在是那些在欢呼的贱人!”
声音不大,但是他的语言一字字如同重锤砸在心脏上,沉重的闷痛让Envy难以呼吸。
——是的,它被我忘记了。
——这不代表它并不存在。
——是隐藏的危险。
安逸的生活化作一条条锁链,把他的灵魂锁紧,让他变成了一个只知道肆意生活的猪猡。
他潜意识忘记了如果被发现的后果,认为保持现状便可平安一生,于是忽略了人们看向他腰间“皮带”奇怪的眼神;他潜意识忘记了实验室里被燃烧的大量纸张,认为自己和同居人过好就能放下一切,于是忽略了除了他们以外,世界上还有成百上千的人正在面临着即将被虐杀的危机。
男孩恨他。恨他为什么不救他,恨他为什么不去反抗,恨他为什么要混于普通人之中,享受不属于自己的安稳。
Envy剧烈喘息着,瞳孔开始涣散。Dark瞥了他一眼,拉着人转身就走。
等到那些看客反应过来这家伙不对劲的时候再离开就晚了。
回到两个人暂住的豪宅,Dark力气大得出奇,把十八岁的青年甩得跌坐在沙发上,头无力地上扬着。
“啧。”Dark狠狠吐出浊气,俯身压住Envy,拽着他的头发让两个人双目相对。
“你他娘的这是在逃避!”他终于吼了出来。
“你以为你当作不存在就不存在了吗?!我告诉你!无论死的人还是活的人他们的恨就是现在头顶的这片灰霾!你敢无视它们吗?你敢吗?!”
“那些垃圾为了享受绝对的主权,明明能够让人类走得更远却用来制造改造人傀儡,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同类死在外面,你真的能够不恨吗?!”
“我们过得舒服了,因为我们实验大半是成功的,我们的能力是强大的,但是别人呢?!那些实验失败的人怎么办啊?!苟延残喘,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逃窜躲避!”
“我们曾经也是人类,现在却被当成怪物!谁的错?!谁的错!”
Envy失神的目光聚拢起来,沉寂的什么开始明亮。
汗珠从Dark额角滑落,男孩脸上是快意的扭曲,脸上荧蓝的纹路攀上猩红。
是的,就是这样。
别再保持你那虚伪的高高在上了,堕落吧!堕落吧!
陪着我一起溺死在这仇恨的深渊里,不要让我一个人,永远的陪着我……
你太明亮了,那温柔得残酷的光辉,在黑暗中遇见实在是太过耀眼。只有你,我不想要你离我太远。
“……”Envy张嘴吐出几个气音,Dark一下怔愣住,没听清。
“什么?”
“……去找他们…”Envy偏过头,视线浑浊,轻缓的呼吸打在Dark撑在一旁的手臂上,“我们既然足够强大…为什么不尝试着去保护他们……这个世界上我们也一定不是最强大的…还有别人……”
“…去找他们……让我们建立一个庇护所吧。”他的话语越发轻快,却是没看见Dark挣扎复杂的神色,“他们会被伤害,那么就由我们来保护他们,他们会感到不安,那么就由我们来给予安全感。”
“一同建立一个家,在彷徨的时候能够有一处安定的地方,在风雨来临的时候有一个避风港,即使在外头肆意妄为,后面也有一个家作为支撑。”
Envy抓住Dark的衣角,额头轻轻靠在他的手臂上,仿佛看见了美好的未来,笑容虚幻又不安。
“……你会跟我一起的,对吧?”
Dark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比Envy强势得多,即使Envy身体年龄是十八岁,真实年龄其实不过刚出生的几个月,没有正确的人生引导者,迷茫且慌乱。终于见到的和他一样与众不同的Dark,就像溺水者在大海中找到漂浮的木板,Envy是没有办法离开对方一个人活下去的。
只要Dark对Envy提出的方案一个不满,Envy再渴望也会选择放弃。
但是Dark不知道Envy小心藏匿起来的内心,他很茫然。他曾经向自己保证过,不会让Envy再承受他过去孤独不幸的痛苦,所以哪怕是拖Envy下水,Dark也没有选择会伤害对方的方式。他没有想过,原来眼前的人是那么的天真,是那么的不愿意承认明明就摆在眼前该千刀万剐的仇家。
或许是因为他失忆了,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Envy对被改造的痛苦没有概念,他不会恨,也不会爱,只是保持着无感的现状。
就这样算了吧。Dark想。随他去吧,他喜欢这么一直过下去,那他就一直陪着;他想要去拯救别的什么人,他也会一直在他身边,恨这种东西,不适合他,就让他一直这样没有痛苦地活着吧。
“好啊。”他听见自己说,感受到面部肌肉的拉动,扯出一个安抚的笑,“这个想法不错,我会跟你一起的,放心咯。”
前进的路途有多遥远?没有人知道。
Envy看不见未来的道路有多荆棘坎坷,他只感受到了脚下前进的步伐,还有身旁不会离开的温度。
深夜,风沙覆盖的郊外。披着斗篷把自己遮掩得结结实实的两个人并肩出现,偏矮的拉下兜帽,荧蓝诡异的发色在黑暗中十分明亮。
“你下手得真狠,”Dark弯下腰摸了把石块,表层部分已经松动,哗啦啦地落下砂砾。上次Envy引动电元素的时候改变了周围的磁场,生态环境也变得与众不同。Dark抬手一枪射穿扑上来的绿毛兔子,獠牙长又尖锐,被咬到估计一块肉都得啃下来,“希望这些家伙没把那些纸给生啃了。”
Envy掌心凭空燃起一团火,扬手让它探路,点亮四周。
阿班顿胡乱走过,Envy还记得上回的路线,甚至地下室里有落下的地图,圈出了其他区镇的实验室所在。
——总觉得太顺利了。
他紧了紧披风,弯腰捡起被烧剩一半的地图,还残留二区和五区的坐标。
月光清清冷冷,地上是破碎的玻璃器皿还有打开的木箱,Dark低头看着那具腐烂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Envy从地下室出来,看着这个场景,所有的不安突然被压抑下去。
——有他在,别的什么就不用再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