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年来读过的演化心理学、认知科学、人工智能以及神经科学等领域的著作中,有一个哲学家的名字频繁出现,他就是当今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丹尼尔·丹尼特。
拿最近阅读的《大局观从何而来》一书为例,人类学家罗宾·邓巴就以丹尼特提出的“意向性立场”,作为其人类史“大局观”理论基础。
更不用提当今炙手可热的演化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的思想,有多少是获益于丹尼特。丹尼特与理查德·道金斯之间,算是相互影响,与《哥德尔、埃舍尔、巴赫》的作者侯世达又是多年挚友。
说起来也奇怪,之前读哲学硕士的时候,没有一个老师或是同学有谁曾提到过丹尼特。在哲学系的传统教学大纲里,首要的任务还是让学生阅读哲学史以及哲学家的原著,至于哲学最新30多年的进展,提到罗尔斯的大有人在,丹尼特这种只能归入到科学哲学的名下。
具体来说,丹尼特被冠以“心灵哲学家”,其著作也有一本叫做《心灵种种》(1996,中译本1998),我想正是因为对“mind”这个词不恰当的翻译,导致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以为他不过是研究神学、心灵这种玄虚的形而上学家。
在当今认知科学领域的译作中,Mind通常被译作为“心智”,例如平克的那本成名作How the Mind Works翻译为《心智探奇》就颇为恰当。因为mind这个词指的就是头脑中的想法、观念等,与“心”无关,心脏不过是个泵血器官,没有思考能力。
通常理解的“心灵”即与灵魂有关,与基督教所说的“属灵”有关,而与理智、智慧和观念等没有关系,所以,或许正是因为对丹尼特的著作和抬头如此的误解,导致了其让人不为所知。
演化心理学的集大成之文集The Adapted Mind(Edited by. Jerome H. Barkow. Leda Cosmides. John Tooby,1992)翻译为《适应的心智》就颇为合适,而要翻译为适应的“心灵”就差之万里了。
当然,翻译为“心灵”自有其哲学史传统。例如,可能从翻译笛卡尔的“灵与肉”的二元论开始,灵魂与肉体就是一个对立的两面。早期翻译笛卡尔或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把西方宗教中“灵与肉”的讨论带入了进来,从而混淆了希腊传统中关于偏向理智的mind,和宗教传统偏向spirit和soul。
因此,心灵哲学其实就是心智哲学(philosophy of mind),是关于心理的哲学,而非关于心灵的哲学。
理解了这一点,我们才能顺利讨论心智哲学的基本问题,从早年的古希腊哲学家到笛卡尔,以及最新的集大成者丹尼特所所试图回答的:心智是什么?如何产生?从哪里产生?
关于“如何”(How)的问题,是一个考察其生成过程,并比较哪些物种有心智,哪些没有,那么有心智的和没有心智的是如何分化的?当前这个问题大部分是由演化心理学家进行解答的。
从“哪里”(Where)产生,就是找寻心智产生的物理原因,探寻你在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品尝一口冰淇淋的时候,所引起心理活动的身体基础,主要就是在大脑中找寻那个部位比较活跃。这是神经科学与认知科学的交叉部分。
如上文提到平克的《心智探奇》就是对上述两个问题的一个经典解答。
而要回答心智是什么(What)的问题,便属于最为基础的哲学思考。所以,这是丹尼特这个心智哲学家干的事,难怪在演化心理学、认知科学、人工智能以及神经科学等领域中,丹尼特的论点成为了一个核心话题,这也是任何一个试图解答心智How和Where问题必须讨论的前提。
我曾经也尝试找过丹尼特最著名的那本《达尔文的危险观念》(1995年初版,尚未有中文译本),《意识的解释》(初版于1992,中译本2008)来读,但都中途舍弃。
我不理解在《意识的解释》中,丹尼特一开始讨论心智或意识的时候,为何要花费那么大的篇幅去讨论机器图形。直到读了最新的《直觉泵和其他思考工具》才算真正明白。
丹尼特理论的核心要点,即认为人的心智与人的生物基础分不开,从DNA完美地复制自己、到细胞分分秒秒辛勤劳作,再到人出现了意识,并非什么神奇的魔法。如同一个麦粒不是谷堆,但当他们渐渐汇集,总会出现谷堆。一只蚂蚁没什么用,但当蚂蚁汇集成群体,就显示出“智慧”来。
《直觉泵》是一本面向对心智理论,对哲学感兴趣的新手,所写的入门书,正如他自己在书中所说:
为高年级的研究生和各路专家所写的哲学书籍,一般来说全都没有可读性,所以它们大多数都没被人读过。
而一开始,丹尼特就提供了十二件通用的思考工具,让一般人也能够使用这些工具,进行批判性地思考。
书中剩余的其他部分使用了这几样工具,丹尼特拿出来了他的看家本领——直觉泵,意思就是思想实验,用之来检验哲学、心理学和认知科学中所提出的各种假说,并一一予以回应。
如果你像我一样,没有机会进入实验心理学的实验室,没有条件做人做fMRI,也没有时间去发放调查问卷,那么直觉泵就是一件趁手又厉害的工具,让你在脑子里就能完成实验。丹尼特告诉我们:
与科学家在一起工作,给了我很多有趣又棘手的事实以供思考;而保持我的哲学家身份,则令我即使没有实验室和研究经费也能钻研一切理论和实验,甚至连培养皿都不用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