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对一件小时候的事情记忆犹新,甚至可以算是耿耿于怀。
那年暑假,我如同往常一样回到外婆家小住几天。按照惯例吃完了那一份我说吃不完,外婆却不肯少盛,让我剩下给她吃的饭。按照惯例和弟弟妹妹坐在房间里看着电视。外婆手拿着一袋猫耳朵走进来,边嫌弃弟弟妹妹浪费,边无比自然地拿起不知道吃剩了多久氧化发黄得不成样子的半个桃啃了起来。她打开猫耳朵催促我吃,一不小心地一片猫耳朵掉在了摆着夜壶、各种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次菜市场、茅房的鞋子的要多久才会打扫一次的床底的水泥地上,“哎呦”一声迅速弯下腰,擦都没擦便放进了嘴里,还有空笑着望着我说:“浪费啦浪费啦。”
除此之外的记忆,就是我稍大些时,一次过年。舅舅舅妈弟弟妹妹,一大家坐在地上聚在一起吃着瓜子、零食,看着节目。看见我时舅舅将零食往我面前推了推,热情地招呼着我:“毛毛吃!”没过一会儿,外婆走了进来,搓了搓手,从他们面前绕了一圈,默默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却从头到尾没有人抬头看一眼。我坐在他们对面的地上,与他们融为一体,却没有一角是留与外婆的,我没动,只是看着舅舅,直到他发现我的视线,我才抬起头去看外婆。舅舅抬了抬眼皮,指了指零食,“妈,吃。”外婆又漏出了那副“老好人”的笑容,搓了搓手,坐在了地上,却仍然没有动。
不管过了多少年,我对这些画面都依旧清晰,我也一直记得我当时下定的决心——不管怎样,我妈一定不能变成这样。
我妈也的确不会,她从来不会溺爱我、迁就我,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我们家一直都有一个规定,买回来的零食大家平分,谁也不可以多吃多占,如果自己的吃完了就要征求别人的同意才可以吃;任何东西,应当长辈先吃先选。
我一直以为这是我妈不溺爱我的表现,但其实是这样吗?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妈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担心独生子女的我养成不好的陋习,这一切的背后的出发点只是因为她希望我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人。现在,我长大成为一个具有成熟人格的成年人,她的很多溺爱特性便逐渐显现出来。
食物不再分着吃,只剩一个她会以自己不想吃为由留给别人;甚至烫头发时,她会让我去贵的一家烫,而她准备随便找一家路边的理发店,只求便宜。直到与她讲道理已经完全讲不通时,我气愤地说:“随便你去哪里烫,只是你去哪我就去哪,没道理你能烫我烫不了。”
我也一直以为我可以做到,我可以扭转她的这份想法,至少在她转变观念前,我都会坚持着。
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和我一起去那个我选定的理发店。
直到我洗完头发,坐在那看价目表时,才发现那家店的价格不知何时已经翻倍,我看了看我妈,她一如往常,轻描淡写,毫不在意地说:“我不想烫头发了,太折腾了。”
我会怎么做呢?我应该严肃地、不容反驳地说,你要烫,为什么我烫你不烫。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同样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些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为什么不呢?这家店太贵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已经洗了头发,我可能便已经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我妈说:“反正我在这没什么事,我出去转转。”没过多久,她又回来悄声对我嘀咕了一声:“这附近的价格都差不多。”便又转身坐回沙发上,全程我似乎都没有听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可,如果是我呢?如果此时我和我妈互换呢?我经过了一个星期的等待,约好了一起做头发,一个人坐在那里已经开始了,而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时间去做,我一定会不开心,即使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但是我仍然会不可控制的感到委屈;虽然会舍不得,但内心却希望另外一个人对我说,烫呗,要烫一起烫呀。
这笔钱真的有贵到我们承受不起吗?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很大的影响吗?它的确不在我们正常的选择范围之内,但是,凭什么,妥协的就一定要是我妈呢?
我被我的理所当然吓了一跳,偷偷给我妈发了微信。
“妈,你也烫吧。”
“没道理我烫了你不烫呀。”
“今天我请客。嘿嘿。”
我妈犹豫了吗,没有,她迅速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看到我之后发的话后,又发了一个龇牙笑的表情包,我知道,她发这个表情包时通常心情都不错。
即使伟大如妈妈,却也不是一个毫无个人情绪,无欲无求的圣人。
就如同我立志要摆脱外婆的影子,做一个“自私”的老太太。我想孩子令妈妈变得无私,但同时她也会在耳濡目染无形设下的藩篱中有那么几个瞬间,希望自己被照顾到吧。
那就愿,每一个妈妈都能成为伟大,却又“自私”的快乐自由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