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梁实秋《酒中八仙——记青岛旧游》,勾念起我的一些发黄的琐忆,不妨一记,权作唱和。
1.农村大年初二要走亲戚。上世纪八十年代,多以徒步或骑凤凰为主,也有赶驴车的。下午四点钟左右,走亲戚的就酒足饭饱陆续回来了。你便大可抄着手往街头一站,总会得眼福。骑车的,东扭西晃,遇坎过坎,逢石撞石,眼直愣愣而腿脚不减力。无奈入村,村多挡碍,于是,便有冲进柴禾垛里去的,便有跌摔进牛屎堆去的,便有歪在路沟里的,倒地后,有爬而复倒的,有咧嘴傻笑的,有满嘴胡话的。在其将倒欲倒时,你仙人一指,倒也,倒也。结果他就真扭扭地倒也,你便可大快人心。那时,这也是过年难得的农村娱乐小菜。
2.八十年代的农村,晚晌来得早,来得也黑。家家油灯如豆,电灯倒是有了,但常无电。晕黄的油灯,是历经过那个年代的每个农村娃的温暖记忆。农村的夜,偶闻人喊犬吠声,显得特别幽静。在这种背影下,如果听到谁家屋里传出豪气冲天的”哥俩好啊,五魁手……”,你再细闻,一定会闻到老白干的酒香,还有炒花生米的气息,那么,你心里一定会痒痒得很。我多次亲眼观战过,那挥斥方遒的劲,那狡猾,那失落,那输了喝酒的痛,那赢了催人家喝酒的快,那从蛰伏而激扬的雄伟,那素日木讷而经酒一浸而口若悬河的嘴……各位,都是极好的戏码。观酒战,如观棋战牌战。可我竟一直不会划拳,只会“棒子老鼠鸡”,象棋只知基本走法,说到牌,那更是上不了桌面。这也许是性情使然吧。
3.刚参加工作时,学生军训完,要陪教官们喝一点。我似乎喝了些,校领导对我提出了充分肯定,酒量有大,工作能力就有多强,你,前途不可限量。我荣膺班主任,每周每天晚上似乎都可以排满,开始颇不适应。可见北方老百姓淳朴,一方尊师民风。新工作那几年,我是喝了不少酒的。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十二位男班主任那次。夏天,偏吃火锅,雅间内,皆赤裸上身。俊俏的服务员红着脸,敲门问,要几瓶?带头大哥回复说,先来四箱。过一会儿,小服务员又敲门,娇喘道,四箱,已摞门口,请自取用。有人戏复当入室倒酒。服务员被吓跑了。
4.苏州酒场竟也颇深。喝酒,根本不在酒好与坏,而在与谁喝。有的场,酒再好,一闻,就蹙眉,一呷,就难下咽。可有的场则不然,不讲斯文,酒入杯,兄弟一碰,入口,极为舒适。至友一聚,最为惬意。先说,今天酒仅这一瓶,別完就没了。于是,都抢着敬抢着往自己杯里倒。一瓶将了,结果,从旮旯里又摸出两瓶。但如此戏剧情节,我也仅亲历过一次。
5.我也有逢着几位酒仙。老董是名副其实的一个仙。他人胖,自然肚能容酒,他又是练过把式的,功力深厚,会抑排酒力,我常见酒酣的他,额头汗涔涔,便怀疑他用了段誉一般的武功,把酒化成汗,排出身外的。老董,憨朴可亲,如弥勒,右下颔有颗豆般大小的痣,典型的伟人痣。酒喝到火候,他要讲话,总是要左手叉起丰腴的腰,而右手则前挥,一派指点江山的非凡气概。我曾在2006年赴徐州,被酒场深深震撼。白酒,一律小碗子,人家一口喝完,反悬于脑袋其上,竟无一滴掉下,若有一滴掉下,则为不敬,要罚。那以后,我不大敢再去,即便老友不少。前几年随他又去了一次,一待两天,顿顿有酒,有酒就有人陪,极心情义。老董,当是典型的徐州人。老董,是我心里的老哥哥,于人心肠极好。
6、向东倒不是酒仙,而是酒鬼。以前曾挤在同间办公室,待人去楼空后,我就会把抽屉一拉,二锅头扁二,递给他一瓶,我自取一瓶,另拎出花生米一袋,哥俩抿一口,嚼几粒,甚欢。扯的尽是语文教学的事。扁二喝完,顺手在键盘上敲敲,一篇不错的论文就整出来了。那时一年省级以上发表十几二十篇,并不费力。但向东不写,总说,考虑得还不成熟,要拿出象样的文章来。我这些雕虫小技,实在入不了他的法眼的。和向东唱酒,是不用讲究的,他也是个随和之人。酒过三巡之后,他的话就开始多起来,酒性就陡然大发,一口喝掉老多,真吓人。带着酒非得喝完不可,我有时就悄悄把酒藏起来,谎称没了。但他就会冲着服务喊,拿酒来。劝他,他不大听得进,训他,却可以听得几句,但和他不交心的要训他,却是火上浇油,非和你干架不可。赤峰人士,彪得很。后来,因家庭变故,抑郁少言,常外出喝酒,结果一次酒后撞树,身体大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