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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九几乎是午休无眠的苦干了七日,按照我与她所说,头两日,她伏案画出了图样,其间参照了不少兵书,甚至是我那副四海八荒绘图,画好了她拿了来给我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问我的意思,只见设计简单大气,一副剑匣通体流线,匣盖之上是一支暗雕的梅花未放而将放的图样;最精巧之处在于那副锁头上的机关,很有些灵秀。我看看图,又看看她,轻轻说了:尚可—两字。她面上一副泄气的模样,我淡淡笑了:小狐狸,从我这里听得尚可两字还不够吗?你去问问连三殿下,他打造的法器拿与我看,至多也不过是尚可而已。她听了脸色缓了些,不甘心的小声嘀咕着:帝君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帝君说出一句好来。我微笑看着她倔强的模样,轻声说:好,我等着。
图样画好之时,迷谷也从按时从太晨宫搬来的我收藏的那块寿山石,重霖听说是送给青丘女君用的,还知心的特地捯饬出另几块质地极优的天然宝石,说是供女君选用,也许可作为剑匣上的装饰,其中一块色泽柔润的翡翠最得凤九的意,墨绿的色泽,正好配她剑匣盒盖上的那一株绿梅。
而后几日,凤九专心开始收拾这块石料,开石,切割,打磨都亲力亲为,我只不时听见她发出赞叹,赞石料纯润无暇,美轮美奂。她未曾找自己的随侍帮衬,也没有找过我帮忙,就这样自己埋头苦干了整日三日,我偶尔凑过去看看她,给她倒碗茶,或是端一盘甜点,她偶尔会抬起头来看看我对我一笑,多数时候是顾不上的。
我每日流连在她的狐狸洞,乐得清闲,随手翻一番她书斋里的闲书,或者斜卧在软榻上撑着头小憩。大约是第四日的时候,折颜许是怕我闷坏了,来寻了我下棋。天气晴好,微风少云,凤九正在不远处的竹亭了拼接剑匣的边角,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于是我说天气这样好,不要辜负了,叫迷谷不如将放置着棋盘的矮桌也摆到狐狸洞外头一块空地上,因为此处正好能望进竹亭里那抹靓丽的身影,长发高高的盘起,额前有几束碎发垂落下来,一袭绯色常服,神色异常专注。
折颜翩翩白衣,气宇不凡,打着一副羽扇,坐在矮桌另一旁同我对弈,一盘棋,一壶茶,从容不迫,雅致之余,却见我的目光不时飘远,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折颜了然笑道,小九,就没找你这个能人帮帮忙?我轻笑着摇头:她不会的,更何况是这等小事。折颜悠然落子在棋盘上,轻叹道:这丫头,其实这些年变了许多,从前她总是小女孩的心性,也没个常性,近些年到是能沉下心了,只是——她笑得比从前少了许多。
听到这话,即便我知道他在说什么,心中总还是一紧,我抬眼望着他,轻轻道:你想说什么?
折颜收敛了脸上一贯带着的淡淡笑意:帝君是明白人,当着明白人我也用不着说暗话。小九爱慕帝君,帝君是早就知道的,在我看来,帝君对她也并非无情,不过是碍着三生石顾着天命罢了。
折颜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小九叫了我这许多年的小叔父,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帝君如今前来青丘,应还是看重了她的情意,那我今日就算自诩一回为凤九的长辈,请帝君珍惜她,善待她。我想白家人,对帝君所求也不过如此。
我难得见折颜露一回正色,可我并没有回答,也没有提起那已经是尘埃落定的婚事,我想还是等凤九忙完了她的兵藏之礼一说,再同她一起向她的家人言明更妥帖些。折颜还望着我,耐心的等我一句答复,我不禁也端正了些,目光沉敛下来,对他点了个头。折颜知道我这人办正经事也不过一向如此简约,见我颔首,便是得了我的一诺,他便能放了心下来,转眼已又是一脸笑意道:
哎,我们这些人,本事上都不敌帝君,现如今,好歹在辈份上能越过帝君去一回。
我拿余光打量着他,这才意识到他所言并不错,因为凤九年纪轻辈分小,按她的辈分算下去,恐怕所有这些我的老部下旧相识都要成了我的叔伯,甚至祖父辈,可我并不在意这些,我所求,不过凤九一人一心,更何况也不会有人去强与我算计辈分,不过是像折颜这样,逞逞口舌之快罢了,可我并不想顺着折颜这茬说下去,我打趣道:你还真有出息——
说吧我抬手落子,棋子落下去,已斩断了他费心搭起的一脉,气的他只能干瞪眼。
我的目光越过他,注视着不远处竹亭中一心一意搭筑剑匣的人儿,明明纤细可人,却偏爱这些舞刀弄枪的家伙什。较从前想必,她确实长大了,笑颜少了,可我知道,内里她其实还是那个小女孩,我会让她一直都是。
七天转眼而过,精工细作,连夜赶制,凤九按部就班的制好了一副藏剑的剑匣,寿山石呈色晶莹柔润,正配合那流线的简约,剑匣的盒盖上,暗雕出一支绿梅,梅花拿了碧色的翡翠装点,华贵出众,画龙点睛。精妙之处,更在一副锁头,其中暗藏了兵法机巧,透出打造之人的玲珑心智。以她的年纪阅历,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做出此样的器物,实属不易。就连她爹见了,也点头面露赞许之色。
兵藏之礼前夜,一切大功告成,凤九终于松了一口气。那个傍晚,我同她依偎在她狐狸洞不远处的竹亭赏月。青丘的月色出尘绝美,可再怎样都不敌她在我身边的充盈满足。在这个竹亭里,我曾告诉她我对她的爱从不曾减少;我曾答应教她兵法与剑术,我记得她头一次在我跟前舞剑,落花缤纷,都敌不过她眉宇间的一抹英气;如今她依靠在我的臂膀,面上尽是清浅的笑意,好像与从前并无不同,不同只在,蹉跎了许多岁月,经过伤痕累累,忍受思念侵蚀,她到底已是我独一无二的正妻。我并不在意形式,可又好像那是在漫无边际的时间里,两个生命的脉络从此相连,做下一个标记,一个结点,清晰,深刻,隽永。
她扭过头来望着我,她的眼睛如星光般闪耀,她柔声说:其实并不是月色美,而是同你赏月的人。我静静望进她的眼中,望见情爱无边,也望见深情不悔,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是多余的,我只是俯下头去,亲吻住她柔软的嘴唇,所有未能言说的思恋,皆化在唇齿相依中。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