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回忆曾祖父,有三件不能忘却的事。
第一件事是和曾祖父抢炖蛋吃。那是我四五岁时、我曾祖父在日的事。我曾祖父是个对吃很挑剔的人,却尤爱吃奶奶做的炖蛋。奶奶做的炖蛋又滑又嫩,总让人垂涎三尺。我长大后才晓得,奶奶做的炖蛋之所以喷香诱人,是因为加了祖传的麻油。我所喜欢的,就是芝麻的香味。因我和曾祖父爱吃炖蛋,奶奶每日中午都会做上一道。那时我每到中午就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锅灶前,手撑着圆圆的小脑袋,歪着头流着哈喇子等着炖蛋出炉,争做第一个能吃上它的人。可每到炖蛋上桌,曾祖父总是先在碗里盛上一大勺,而我看到后总是会撅起小嘴,哇哇大哭。奶奶安慰:“乐乐乖,这儿还剩很多炖蛋哩。”那时我也不知是那么回事,总觉得曾祖父碗里的鸡蛋比锅里剩的更好吃,故不依不饶、撒泼打滚,待到曾祖父将他碗里的炖蛋分我一半时,我才安安静静的吃起饭来。如今想来也着实有趣,曾祖父碗里的炖蛋和锅里剩的不都出自一处吗。
现在我回忆这与曾祖父抢炖蛋吃的事,常常使我哑然失笑。我十岁曾祖父死了,后每每吃起炖蛋,总会忆起曾祖父,而现在所吃的炖蛋也不复儿时的味道。因此这回忆使我永远神往。
二
第二件不能忘却的事,是我儿时总爱偷溜到曾祖父房间里玩耍的事。
曾祖父喜静也喜净,是个性格较孤僻的人,不爱与人交往,故他住的院子在离大门最远的地方。爷爷奶奶总告诫我:“千万不要去曾祖父的房间里玩耍,上次奶奶去曾祖父的房间里打扫,还被曾祖父骂了一顿哩。”可小孩的心思就是你越不让他去哪玩,他就越好奇、越想去。于是某天下午我就趁着爷爷奶奶去田里干活的时间,偷偷地溜去曾祖父的房间里去,想看看这个“古怪”老头的房间到底长什么样。午后的阳光洒进院落,我走在通往曾祖父房间的小道上。雄伟突兀的松干,撑着一片苍绿,簇拥在栏前,柔媚的桃花,含笑的掩映在松隙间。曾祖父将院里的植被打理的很好,让人有种来到世外桃源的错想。他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我轻轻的推开门,发现,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就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大橱柜,床边还放着一个相册。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我在想,这应该就是曾祖父和曾祖母年轻时的模样。正当我看着照片出神时,“吱——”房门被推开了,曾祖父走了进来。我一惊,正准备接受他的责骂,但他看到房间里的我,并没有显现出太大的惊讶,也没有责骂我,而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我松了口气,看着手上的照片,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曾祖父问起曾祖母的事。曾祖父抬头看了看我,似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世界,他用他那低沉暗哑的声音将往事娓娓道来。
那天下午,是我听过曾祖父说话说得最多的一次,而我,也从那天后,像得到了特赦般,可自由出入曾祖父的房间。因此,这回忆使我永远向往。
三
第三件不能忘却的事,是曾祖父给过我一颗已经过期了的糖果吃的事。
我七岁就被父母接走,离开了爷爷奶奶家,也离开了曾祖父。城市的生活虽精彩,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地怀念在爷爷奶奶家的那段日子,自由而又充满乐趣。每次父母带我去超市买零食,我便会停在糖果区站着不走,看着花花绿绿的糖果,总是会忆起曾祖父房间的橱柜抽屉里放的那些糖果。当时的我嘴馋,总会忍不住的偷拿两颗藏在口袋里,以为曾祖父没有发现,沾沾自喜。可是每次在我回去后却又总是会发现口袋里糖果的数量变多了。奶奶总说,在我们家中,曾祖父就对你最好了。嘴里咀嚼着父母买的糖果,甜甜的,但是这种甜味没有甜到心里。某天放假,我和父母回到了老家,我一进门就冲向曾祖父的院子里。曾祖父躺在藤椅上,斑驳的树影印在他的身上,让人误以为他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乐乐,回来了啊。”他睁开眼睛笑着看着我,“我一听那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嗯,我回来了。”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有点酸胀。“来,给你吃糖。”他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我。我拨开糖纸,将糖果放进嘴里,味道有点怪,但是这甜味依旧甜进了心里。那一天,我拉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父母问我有没有吃错什么东西,我忽然想起了那颗味道有点怪的糖果,于是从口袋中拿出那张糖纸,一看日期,发现,那颗糖果的保质期就是我离开爷爷奶奶家的那一年。眼泪落下,父母以为我难受的哭了,可不是,真正哭泣的理由只有我知道。
我和曾祖父相处的时间很短,可最让我怀念的就是这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