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字母文字传奇
20. 叙利亚回鹘交接棒
腓尼基字母沿“东方路径”的传播,神奇的阿拉姆字母即将延伸出第三个分支叙利亚字母,而且它的传播链条愈拉愈长,竟然延伸到了遥远的中国。
西安市周至县东南角,至今仍然还保存着一座被人称为“东方比萨斜塔”七层空心砖塔。从外观上看起来,斜塔与平常的佛教寺庙并无二至,但该塔却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座教堂遗迹。明朝天启三年,这里出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终于揭开了这个以大秦寺为基础,在中国传播长达两个世纪之久的神秘宗教——景教的面纱。
大秦是中国古代对罗马帝国,尤其是其所统治的近东地区(如叙利亚等国)的称呼。历史学家约翰·福斯特将之界定为:“罗马帝国,或其仅被中国所知之部分——叙利亚”。而大秦寺是中国对景教寺院(教堂)的通称。
景教在中国的传播,从唐代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出生于叙利亚波斯人家庭的聂斯脱留牧首(Nestoraianism)遣派传教士到达长安开始。当年唐太宗命宰相房玄龄到长安西郊迎接传教团长阿罗本(Alopen),并亲自会见了后者。《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的碑文记载了这一盛举。
所谓景教,即唐代正式传入中国的基督教聂斯脱里派,“景”可能是希腊文“基督”的头一个音,说明早在唐朝基督教就已经传入了中华大地。《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正面刻写着“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字样及颂文,上有楷书三十二行,行书六十二字,共1780个汉字和数百个叙利亚文。这一事实也表明,叙利亚字母早在唐朝就已经让中国人亲眼目睹。
丹麦探险家傅里茨·何乐模(Frits Holm)认为,《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是了解古代中国与其他文化的交流中极为重要的石碑,当与罗塞塔石碑、米沙石碑、阿兹特克太阳历石,并列于世界四大代表性碑刻。此碑现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馆,是中国首批禁止出国(境)展览的文物之一。
叙利亚语是阿拉姆语的一种方言。到公元前6 世纪以后,阿拉姆语已成为近东的通用语言,并被迦勒底人、亚述人、巴比伦人、波斯阿契美尼德人和基督时代的犹太人等群体使用。像任何语言一样,阿拉姆语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演变并分解成多种方言。阿拉姆字母在它的原生地(西亚地区)留下了阿拉伯字母体系后,又通过四条传播路线催生了大量的方言。
叙利亚语是古叙利亚埃德萨地区(今土耳其东南部乌尔法)的方言,源自北路传播的阿拉姆系方言,在公元4-8世纪成为当时中东的通行语文之一。最早注明日期的叙利亚文铭文出自公元6年,最早的羊皮纸(一份销售契约)出自公元243年。最早的注明日期的手稿于公元411年问世,这可能是任何语言中的第一本此类手稿。
公元2世纪末至3世纪初,在埃德萨北部墓地发现用马赛克制作的葬礼图文,不仅让我们看到了古代的叙利亚字母,也让我们一睹古代叙利亚人的模样。
正如叙利亚人是阿拉伯人的“堂表亲戚”一样,叙利亚字母也是阿拉伯字母的“堂表亲”。叙利亚字母(Syriac alphabet)由 22 个字母组成,与腓尼基语、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都有相似之处。字母全部代表辅音,尽管有可选的变音符号来指示元音和其他特征。它们通常从右到左书写,但偶尔也垂直向下书写,没有大小写的区别。
如果说,《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上的叙利亚字母进入中国只是昙花一现,公元6世纪后,叙利亚字母借助粟特人的需求,沿着“丝绸之路”继续向中国方向传播。
粟特(古波斯语Sogdian)为中亚古代民族,是伊朗语族的居民。原本生活在阿姆河和锡尔河之间(今属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由大小不一的绿洲国家组成。他们一度控制了丝绸之路上的贸易,进入中国后又以西北首府凉州作为据点,包括武威郡和敦煌郡。
粟特语一直是丝绸之路上的国际语言。在6世纪后半叶,也成为突厥人的官方语言。粟特人根据不同的宗教,会使用不同的文字,基督徒直接用叙利亚字母;佛教徒则使用粟特字母;摩尼教徒则使用摩尼文。值得注意的是,这三种字母文字都源于阿拉姆字母。
粟特字母(Sogdian alphabet)与它的起源系统阿拉姆字母一样,由22个辅音构成,从右至左阅读。其中许多辅音都有不同的声母、中声和韵母形式。长元音通常用“母音字母”(matres lectionis),以及辅音aleph、yodh和waw表示。粟特字母文献留存的数量最大,既包括宗教文献,也包括世俗文献,其中在敦煌发现的佛教文献占大多数。西安市未央区出土的北朝粟特人墓葬——史君墓的粟特文墓志,讲述了旅居中原的粟特人史君与妻子康氏的人生故事。
这套粟特字母文字系统的生命期,大约在公元100年-公元1200年。作为丝绸之路上的商人,粟特人还把他们的文字带到了波斯和欧洲,乃至中国的长安和洛阳。
公元9世纪前后,阿拉姆字母的传播兜兜转转,自粟特人转到了回鹘人手中。
回鹘原称回纥,是中国维吾尔族、裕固族的先祖。回鹘最早可追溯到汉朝时的丁零部落,在北魏时是铁勒六部的袁纥部,在隋代又称韦纥,唐代名回纥,至公元788年正式更名“回鹘”,意为“回旋轻捷如鹘”。9世纪中叶,回鹘内乱,加上灾疫不断,国势衰落,在公元840年被黠戛斯所破,部分回鹘人退到西域的高昌(今新疆吐鲁番)一带建立新国家,史称高昌回鹘。
学界相信回鹘字母是高昌回鹘人在粟特字母的基础上改造而成,也叫做畏兀儿字母(或古维吾尔字母,Old Uyghur alphabet)。因为粟特人的商业以及管理能力给草原上的回鹘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高昌回鹘人随后开始用粟特字母拼写自己的语言,由此形成了回鹘字母。
1889年,俄国学者雅德林采夫(N. Yadrintsev)在蒙古共和国前杭爱省鄂尔浑河畔哈剌巴剌沙衮地区,即回鹘故城鄂尔都八里,发现了《九姓回鹘可汗碑》,碑身已破碎为若干块,余下来的散落在方圆几十米的草丛中,大小共有十六块。《九姓回鹘可汗碑》立于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作者是回鹘内宰相颉于伽恩,记载的是保义可汗的事迹,又称作《保义可汗碑》。可汗碑规制巨大,即使在中国内地也是一通非常宏大的碑刻,以其中的一块残碑为例,残高100、宽150厘米,它的厚度竟有72厘米,远远超过所谓突厥三大碑,可以说是整个蒙古高原第一碑。
将散布的碎碑拼凑完整后发现,这块碑竟然又是一块带有粟特文、突厥鲁尼文和汉字的“三语铭文”。由于当时的回鹘人还没有自己的文字,所以用中亚通行的粟特语字母来拼写回鹘语,这才有回鹘可汗碑上出现粟特文的情况。其中,回鹘语的碑额,按回鹘学家释读的意思是:“九姓回鹘碑受命自月神而成为幸福治国英雄伟大圣智可汗碑”。根据碑文推断,后来的回鹘字母,正是在粟特字母的基础上形成的。至于回鹘文究竟从什么年代开始使用,至今尚无定论。
回鹘字母的数目各个时期不尽相同,最少为18个,最多达23个。23个字母中有5个字母表示8个元音,18个字母表示22个辅音。在早期文献中有的字母表示两个以上的音素,在后期文献中才在相应字母左方或右方加一个点或两个点予以区别。字母分词首、词中、词末等形式。
另外值得提及的回鹘文献是《玄奘传》。众所周知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简称慈恩传),是唐代著名佛教大师、旅行家玄奘的传记,由玄奘的弟子慧立和彦悰撰写,详细记载了唐三藏玄奘的生平事迹。全书共十卷,前五卷主要记述玄奘西行的经历,后五卷讲的是玄奘回国以后翻译佛经的事情。公元10世纪,该书由别失八里人(今新疆吉木萨尔县)胜光法师自汉文译成回鹘文,改称《玄奘传》。1930年,回鹘文《玄奘传》写本在新疆出土,被敦煌那位可恶的王元箓道士撕裂出售,目前分散收藏于中国、俄国、法国、德国等国。
至此,阿拉姆字母的传播业已真正深入到了中国大陆。
2015年发行的第五套人民币上,印有四种中国少数民族文字,分别是蒙古文、藏文、维吾尔文和壮文。除了壮文之外,前三种均为阿拉姆字母传播演变而来的字母文字。由于中国少数民族文字的书写习惯不同,所以人民币上的藏文、维文、壮文为自左至右横排,蒙古文却自左而右、自上而下直排。
在这三种阿拉姆字母的“后裔”文字里,蒙古文是蒙古族使用的文字,最早是元世祖忽必烈在公元1269年聘请西藏喇嘛八思巴用藏文字母制定,作为元朝的官方文字。公元1587年,又以回鹘文为基础重新制定,迄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几经变化后,现行的蒙古文依然采用回鹘字母,由29个字母组成,属于全音素文字。其中表示元音的有5个,表示辅音的有24个。书写句子时以“词”为单位,每个词都可连书;阅读和书写的顺序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回鹘式蒙古字母是中国内蒙古自治区的教学文字之一。蒙古国政府在过去的文字政策上经历了多次波折式的变革,目前已经决定从2025年起全面恢复使用回鹘式蒙古文,与内蒙古实现语言互通。
16世纪以后,我国清代亦取鉴回鹘式蒙古字体,创制了满文以书满语。二者字体相似,故能触类旁通。
中国维吾尔族曾经使用过突厥文、回鹘文和察合台文作为维吾尔语的书面语言,同属于阿拉姆字母传播第三分支的演化文字。1982年9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决定全面使用阿拉伯字母拼写的老维文,从而变成了阿拉姆字母传播第二分支的演化文字。现行维吾尔文有32个字母,它保留了大多数阿拉伯字母,但也有引自波斯语的字母,以及维吾尔文特有的字母。自右至左横书,没有大小写之分,符合阿拉伯字母的书写顺序和其他的规则。但是,它和其他使用阿拉伯字母的文字有一个明显区别,即老维文中的元音和辅音字母一样,均为单独的字母,而没有使用其他符号来指示。
藏文据藏族史记载,为7世纪图弥三世菩扎参照梵文字体创造,是今天藏族人民所通用的文字,属于阿拉姆字母传播第四分支的演化文字,我们将在下一章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