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和奶奶住在一起。
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亭台楼阁。我们住的,还是老式的筒子楼。就是卧室与厨房之间隔了一个走廊。每层楼还要共用一个厕所,很是不方便。
不过,正因为如此,邻里之间倒是走得很近。
每天中午,走道里瓜果飘香,怡人心脾。我要做的,则就是走街串巷,一家一家打量,遇到好吃的总是毫不客气。
那时候胆子小,不敢明说,只是眼巴巴盯着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看,边看还边流哈喇子。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每每满载而归,从来都是饭菜高过饭碗。
可唯独有一个门,我始终没有进去过。
因为奶奶不让我去,周围的邻居似乎也敬而远之。
楼里和我同龄的小孩很多。那时还没上学,每天除了玩就是玩。走廊上疯跑,一家一家转悠,捉迷藏,打仗,乐此不疲。
其中,我和一个叫恒恒的男孩关系最好。
说来也奇怪,我和他家分别位于走廊的两头,厕所刚好在正中间。每天一起床,我们俩就如同约定俗成一般,大数“1,2,3!”,然后疯跑向厕所,看谁能抢到为数不多的茅坑。抢到之后,即使没有屎,也要蹲上半天,气气对方,顺便显摆一番。
后来才知道,对于我们的行为,还有一个专门的词形容,叫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
久而久之,小孩子心性,不打不相识,就成了好朋友。
他家的条件比我们家要好一点,他也总会变出一些我从没见过,更别说吃过的小零食和小玩意。他还是很够意思的,虽然拉屎会跟我抢,可是有好吃的却一点也不吝啬,总是会分给我一半。
不过分给我一半之前,总是会嘚瑟一番,就如同蹲在茅坑之上,脸颊通红面目狰狞之时依旧耀武扬威一般。
就这样,我们一边吃着酒精巧克力、喔喔佳佳奶糖,一边看着百看不厌的变形金刚、圣斗士星矢和小龙人。
无忧无虑的夏天,美好而短暂。
后来,旁边有个哥哥家买了一台小霸王学习机。
说是学习机,可它的最大功能还是玩游戏。每天上班,他的爸妈就把他锁在屋里,让他对着学习机练习五笔字型和打字。
而这时,他总会偷偷摸摸掏出好几盒卡带,画风瞬间就改变了。
听见他在屋里大喊大叫,我和恒恒总是会被吸引过去。他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只能透过钥匙孔旁边拇指见方的小小孔洞窥视一二。
就在这么个小洞之中,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的蹦蹦跳跳的超级马里奥,飞天遁地的魂斗罗兄弟,还有达到一定分数就会有几个小人出来跳舞的俄罗斯方块。
一个洞,只够一只眼睛看。我和恒恒就互相推来推去,都想多看一会儿。后来,我们两个规定,一人看五分钟。
那时候,没有什么时间概念,总感觉这五分钟是那么漫长。后来,我媳妇却总说,五分钟很短,转瞬即逝。
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我的感觉对,还是她的感觉对。
其实,收获最大的不是认识了马里奥和魂斗罗兄弟,而是发现了每个门的钥匙孔旁边都有一个类似的小洞。通过这个小洞,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能一览无遗。
这个举一反三的小秘密,我始终没有和恒恒分享。
自从发现这个小秘密之后,我又多了一项爱好---透过小孔看东西。
后来才知道,对于我的这个行为,也有一个专门的词语来形容,叫偷窥。
张阿姨平时可爱干净了。可是屋里乱得一塌糊涂,一堆衣服横七竖八,就如同战场上临乱散落的尸体。
李叔叔温文尔雅,和蔼可亲,每次见面都会教我几个成语,还嘱咐我好好读书。他家里都是书,可其中有一些都是一些我没见过的书,封面经常都是一些不怎么穿衣服的女人,很是奇怪。
有一个屋子,我始终没有去过。可真得很想看一看屋内的庐山真面目。
终于有一天,恒恒去走亲戚了。走之前,他还嘱咐我晚上少吃点东西,回来他给我带好吃的。
少了他的跟随,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偷摸摸去看了。
那个屋子离恒恒家不远。
早上,奶奶一般都会去菜地忙碌,快到中午才回来。只有利用这段时间才能去,不然奶奶看到会骂的。
我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
蹑手蹑脚走到屋前,闭上左眼,睁开右眼,发现一个长发及腰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正在梳头,我看不见她的脸。
是不是长发女子都喜欢梳头呢?我不知道。
屋子的陈设很简单,可全都是红色。一张床,一个三人沙发,一张梳妆台,一个衣柜。床头正上方,还贴了个大大的“喜”字。
仅此而已。
也没什么好看的啊,整天神秘兮兮,从来也没见过她出门,也许她都是半夜活动的吧!
一只眼看东西有一点不好,就是眼睛不久就会发酸。正准备转身离开,她却转身了…
当时,我不知道什么叫美若天仙,只知道她和其他我见过的阿姨长得都不太一样。
只见她一席红色睡衣,缓缓坐在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对着镜子,不知在思索什么。长发如瀑布般铺满双肩,她拿起什么,对镜贴花黄。
忽然,奶奶的尖叫声若洪钟,伴着介质直刺过来,阿姨下意识的将头转向门边,眼神短暂对视之后,我赶紧飞一般往家跑去。
奶奶问我在干什么,我不会撒谎,就说看看。她问我看什么,我就是说看看。
奶奶警告我说以后不许往那边跑,不然让父亲打断我的腿。
我知道奶奶只是吓唬我,她从来没有打过我,也不让父亲打我。
再后来,上学了,我和恒恒在同一所学校读书,他比我低一届。
有一天,我在走廊上闲逛,忽然,阿姨叫住了我,问我能否帮她一个忙。
我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屋子的陈设一点都没有变。
我呆呆站在那里,她轻声招呼我坐下,然后拿出一卷毛线出来。
原来,她让我帮她绕毛线。
我坐在沙发上,她坐在梳妆台旁的椅子上,找到线头之后,她将毛线给我,叮嘱我双手将毛线分开,绕得时候不要缠在一起即可。
床头上的“喜”字有些褪色了,仿佛激情退却之后的心照不宣。她轻轻绕着线球,问我上几年级了,平时喜欢做什么等等。
我仿佛触电一般,结结巴巴,有问必答,和盘托出。
阿姨细声微笑,不说话。
她笑得真好看,两个小酒窝浅现,眼睛里仿佛盛出一汪清泉,清澈而深邃,却又让人一眼望不到边际。她的平和,几乎让我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仿佛世间的事情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远远张望。我也很想问她一些问题,可是却总无法张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手中的线团越来越小,她手中的线球越来越大。
我知道,我快要告辞了。
离走之时,她送了一块巧克力给我,摸摸我的头,轻声道谢。
我红着脸,连忙跑开,连再见都没有说。
后来,父亲的厂里分福利房,我们要搬家了。
离行之前,和邻居们一一告别。
最后,偷偷来到阿姨这里,却发现大门紧锁,不知去向。连那个小孔,竟然也被堵上了。
难道,她早就知道了?
带着些许遗憾,离开了筒子楼,搬进了新居。
光阴似箭,不知射向何方。后来再回到小区,已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偶遇张阿姨,她依然是那么爱干净,光鲜亮丽,只是,岁月的皱纹深刻,多厚的粉底都是无法抹平的。阿姨真是尊称,喊声大妈最是合适。
聊起了其他邻居的事情,我都无暇顾及,只想知道她的事情,很想知道当年为何所有邻居都那么排斥她。
张阿姨随口说道,也许“红颜多薄命”这句老话是对的,她其实也是一个很苦命的女人,嫁给了一个社会大哥,没想到刚结婚第二天丈夫就被抓进去了,判了5年。那男人也不是东西,威胁她一定要等他出来,不然后果自负。
后来呢?我着急知道结局。
后来?后来她男人出狱两个人就搬走了,好像之后她生了一场大病,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她这么可怜,当初你们为什么还那样对她呢?我忍不住反问。
谁让她那么漂亮?张阿姨抖了抖脸上掉落下来的粉底,轻描淡写地说道。
专门为她剪的“喜”字,我想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亲手交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