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我们和我们的父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其中的巨大差距不仅体现在年龄、见识、喜好,更深刻地体现在两种完全不同的环境,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觉得很失落。
要不是因为婆婆来照顾怀孕,这个差距差不多都被我忽略了。老家在中部省份的农村,父母一辈子务农为生,而我到一路读书到北京,最后在这个两千万人口的城市里工作、结婚、定居。
我没有意识到的是,在北京的9年时间,我已经被驯化成一个“城市人”。这个标签是相对于原先在农村的生活而言的:城市人每天都在忙碌地工作,粮食蔬菜都要花钱买,一部分就餐需求在外面解决,看电影逛商场是最最基本的休息方式,为了生活的多样性会尝试各种新鲜事物。
但是父母们不这样。他们自己种粮食种菜,从来不去外面吃,除了劳动看电视打麻将没有其他娱乐方式,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尺都是,多少钱。他们的目标很单纯,除了温饱,节约一切可以解决的开支,攒钱。
不忍心说他们不对,因为之所以这样节俭也是为了子女,自己辛苦打拼一辈子,没享什么福,还要为子女的房子问题承担责任,虽然他们所能提供的相对北京的高房价来说微乎其微。
所以当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老家县城的婆婆来到北京后,生活方式的巨大差距一下子显露出来。她对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花钱在外面吃饭?为什么7块钱一块的面包那么多人买?为什么要多吃蔬菜少吃粮食(蔬菜比粮食贵)?为什么非得喝纯净水而不是自来水?为什么要购置空气净化器?
我试图向她解释健康的饮食,干净的水和空气对身体的好处,向她展示面包咖啡匹萨等西方文化的多样性,但是并不成功。她对所有的城市这一切的判断,仍然以几十年的农村生活经验为基准。“哪有那么讲究,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会这样说。
我想起了大学时的一门课,课外作业之一是关于“阶层流动”的采访调查,我跟小组同学选择了一位宿舍楼道清洁阿姨作为采访对象。“领导不让我们进学生房间的。”当我们邀请那位阿姨进来房间座谈时,她羞怯地说。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们这些学生和她们每天同处在一个空间里,却像在两个世界。
而我们的父母,跟那位清洁阿姨并没有太多区别。我的母亲来北京的时候,一心想找一个服务员或者保姆的工作。并非看不起清洁工、服务员或者保姆等工作,只是在想,从农民到蓝领再到白领,代表着完全不同世界观的阶层跨越,究竟是怎样完成的?
当我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体面的套装,出入高档会议场所、玻璃办公楼,采访不同来路的企业家、公司人时,当我跟同事朋友们谈论这最新上映的电影,新开的餐馆,或者某个流行的品牌,我并不觉得自己跟周围那些时髦的城市人有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跟我生活在一起的婆婆或者母亲,却在用他们的世界不断提醒着我。虽然我跟老公都是在世界观、价值观尚未完全形成之时到大城市学习生活,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已经很难找到老家的影子。
而我们现在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出身,向下兼容那个我们已经不太熟悉的世界,同时还要为我们的下一代创造更好的生活,向上追求更丰富的精神物质世界。这是多么令人难受的撕裂感!
当我摸着肚子里的宝宝,我就在想,未来我的孩子会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他的世界离我的世界会有多远?孩子的成长不能阻挡,我的世界也在进步,希望我们和我们的父母之间的鸿沟不要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