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girls are everywhere
Think of me I'll be there
We had joy,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But the hills
That we climbed were just seasons out of time
Jacques Brel——Seasons In the Sun
我说,阿帽,我没钱花了。他边掏衣兜边问我要多少。
我说,我饭卡上余额也只有两毛了。他有些烦,以后吃饭跟着我不就完了。
我说,我冷了,把外套脱下来给我。他递给我衣服看我穿着挺合身就瑟瑟发抖地笑。
我说,我觉得前面那个女生挺好看的。他说哦。
我说,烦死了,你回去吧,我一人儿待会儿。他说,那你早点回来,有事打电话。
我说,去看电影吧。他说好。我说,又不想去了,随便走走吧。他说好。我说,脚酸了,回去吧。他说好。
一直觉得,电视剧「我的团长我的团」里那个兽医郝西川就是以他为原型写的。他们都是陕西人,看一眼就能和秦始皇兵马俑产生亲切的感觉,并且对黄土高坡恶劣的自然环境有个初步的分析和了解;他们都性格和善,即使你故意地怎么逗他怎么损他,最后暴跳如雷又毫无办法的还是你自个儿,他始终和蔼得像肯德基柜台后边儿不厌其烦笑你到走的服务生。他们都善于思考思维缜密,只是处理速度有些滞后,往往我滔滔不绝洋洋洒洒说了十几句话转换了好几个话题了,阿帽还在问我,你刚才说的第一句话是啥意思啊,你再说说呗。
阿帽大一就做了班长,因为他一脸正派,太像建国初期的国家干部了。每次开班会,他都从小时候开始追忆往昔,娓娓道来,能一如既往地把生龙活虎生气盎然进教室的同学们说到四肢乏力哈欠连天,于是每次的会议主题都是全体赞成全票通过。于是别的班一说到我们机自一班,就俩字儿:团结。于是,每次说开班会,大家就都苦着脸极不情愿地互相搀扶着向C107慢慢地挪去。
他又第一个入了党。这个倒不是他开班会让大家表决的。真不是。是上级组织慧眼识英才。所以我们一直都觉得他代表着组织,敬畏感油然而生。所以我们男生之间开些带点小颜色沾点小流氓的笑话时,都注意避开他。所以大家一起在宿舍看电影时,当镜头中一出现男女主角互相凝视,就在马上要牵手的时候,我们都会爱护地劝开阿帽,跟他说这个不适合你看。待会儿到打仗的镜头了再叫你。
谁料到,就在前几天,那是春暖花开的一个中午,阳光暖暖地洒在窗外,阿帽站在我宿舍的阳台上,沐浴着纯洁的太阳光芒,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女生,可能触动了内心某根柔软的毛细血管,放松了坚持四年的高度警惕,大声地说:我要女人。
我们惊呆了,半晌没人说话。小梨正含在嘴里的刚沏的碧螺春划出了一道美妙的抛物线,自杀了。
大三那年的冬天,非常冷。学期末我们开始做机械设计课的课程设计。要完成一米多平方的A0图板的机械图,得一笔一笔白描,外加一份设计说明书。画图的地方在图书馆报告厅的上面,每天好不容易从暖暖的被窝里把自个儿哄出来,基本也就快到吃中饭的时候了。然后大家毅然决然地走向教室等到了基本也就下午两点了。这个大家中没有阿帽,他已经兢兢业业画了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了。
阿帽第一个画完了,第一个交给老师,第一个被老师训了一顿,又第一个告诉我们画图中应该注意的地方,避免再犯他犯过的错误。
离元旦越来越近了。人总会思念一些什么,尤其在一些节日。我拉着阿帽去信特超市买了水饺,买了调料,买了碗筷,买了羊肉卷,买了玉米片儿,去了传媒梯队。那儿有电饭锅,有空调,有电视,有网络,有广播,当然,后一个我们用不着。拉开半扇窗户,听着外边儿呼呼的风声和树叶碰撞的钝响,我们煮着水饺,涮着羊肉,熬着米粥,静静地坐着。房间里飘漾起水饺馅儿的香味,我们闻着,室内沉寂着。
那天叫做:2009年1月1日,元旦。
我在阿帽面前习惯说陕西方言,他却一直说普通话。我对陕西话临摹的还算不错,记得有次吃饭碰见一陕西老板娘,我的陕西话让她倍感亲切眼睛放光,拉着我的手叫我乡党。阿帽对说普通话很执著,一个词语能整整念叨一下午。以至于在学校里碰见的他的老乡都跟我特热情。后来碰见了一女老乡,跟我聊得热火朝天水泄不通的时候,阿帽终于又说陕西话了,尽管火候有些迟,只剩了个再见。
陕西人唱陕北民歌,人家说,陕北民歌土得掉渣,大得雄奇,却又美的撩人。我特好奇阿帽唱民歌会是怎样的形象碰撞和表情冲击,就有事没事在他面前哼哼:羊啦肚子手巾呦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面容易哎呀拉话话难。说实话,我就会这两句的二分之一,为了不让阿帽看出来水浅,就翻来覆去使用不同的节奏和感情。阿帽静静地等我折腾得自个儿觉得没意思了,开始鄙视我:拟唱的外思撒呀?然后扬长而去。
转眼就大四了,我们知道,到了某天,我们得跟四年前一样,怎么来的还怎么走。于是剩下的日子就像我们的纯真,越来越少了。任何东西,少了就显得金贵,就像……就像……就像那啥玩意儿。傍晚的春末,太阳的余晖还隐隐约约,风一吹过还是觉得很抖擞。我和阿帽从西门出去,走到太阳城,右转,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再右转,又到一个十字路口,还右转,再从西门回去。淡淡地前不着腔后不着调地说几句,然后默默地走路。身边经过的女孩撩起一阵阵香气,我回头看。阿帽也回头。
阿帽是个好同志。好同志。我一直这么说。
图片来源:Ryan McGuire
图片授权基于:CC0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