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养了一瓮鱼。

  奶奶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对着这瓮鱼发呆。妈妈说，这瓮鱼是奶奶的精神寄托。锦茵并不是很明白，好好儿的人，为什么非得把精神寄托在鱼身上呢？可是锦茵也知道奶奶可宝贝这瓮鱼，自己只要一伸手就会被奶奶呵斥。奶奶也只有在看鱼的时候，才会稍稍地笑一笑――虽然只有稍微那么一点儿，可还是被锦茵给发现了。还有，这瓮里一共有十三条红鲤鱼，三条红金鱼，两条花色鲤鱼，还有两条黄色的鲤鱼，一大一小。锦茵并没有认真数过，只是几乎每天都要听奶奶絮叨，所以就自然地记住了罢了。有次看奶奶在仔细地扒拉芙蕖叶子，把原本在水上散开的叶子都拨到一块儿，把刚开的芙蕖花也给弄掉了几片儿花瓣儿。锦茵走过去一瞧，才知道奶奶是在找一条刚刚没有上来吃食儿的红鲤鱼。锦茵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鱼看起来不都长的一个样儿吗？

  锦茵对于爷爷最后的印象，就是那个早上。那天是端午节，早上家里特别吵。锦茵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妈妈叫了起来，说爷爷没了，让她赶紧换衣服洗刷然后去奶奶家。锦茵听得明白，大人口中的“没了”，就是死了的意思，可是死了又是什么意思呢？是说自己再也不能见到爷爷，不能缠着爷爷去小卖部买零食去地里逮蚂蚱了？还是说爷爷去了另一个世界，就跟书里写的那样变成星星继续看着自己呢？不知道，锦茵只知道那天自己还没睡饱。

  还没到奶奶家，锦茵就听到了很多哭声，一边哭，一边说着些什么听不出来的话。妈妈嘱咐锦茵去找奶奶不要乱跑，之后就去和很多哭的很大声却不见有眼泪的大人说话。奶奶坐在小马扎上，身边儿没什么人，也不说话，就那么自己靠在那儿。看锦茵过来了，就一把拉过锦茵抱了起来，嘴里还哭号着“好孩子，你再也没有爷爷了啊！”锦茵没有哭，只是任凭奶奶抱着，摸了摸奶奶没染着的白头发。妈妈拿了些白衣服过来，锦茵知道自己是要“披麻戴孝”――以前跟爷爷奶奶一起住的时候，看过有谁家没了人，那这家人家的孩子就要披麻戴孝――还是爷爷和自己说的。奶奶抹了把眼泪，把这身衣服给锦茵罩在外头，肥肥大大的，就跟爷爷奶奶年轻时候唱戏的照片上的衣服一样，没有那么好看，却很滑稽。

  奶奶家有三个相框，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各种照片，还有一本相册，锦茵每次看都觉得要被照片撑得合不上了一样。奶奶经常看一张爷爷穿军装的照片，锦茵才知道原来爷爷以前真的是个军人。奶奶说爷爷是白当了这么些年的兵，胆儿小的不行，身子骨还这么不结实，以至于后来一点儿病就把他折腾去了。锦茵使劲想，却发现自己需要很努力才能大概记起爷爷的轮廓。锦茵只记得以前爸爸妈妈忙，就把她放在爷爷奶奶家。奶奶性子急，不喜欢哄小孩子，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爷爷看着自己。那时候爷爷为了哄自己开心，总能变出很多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子弹壳啦，自己编的蛐蛐儿笼子啦，还有些记不住名字的。锦茵也问过这些都是哪里来的，可爷爷说是从部队带回来的时候，锦茵只当爷爷是在吹牛皮。

  爷爷很怕奶奶，这是后来锦茵在爸爸妈妈聊天的时候听来的。其实不用别人说锦茵也能感受得到――每次爷爷奶奶吵架，爷爷就没赢过。奶奶每次支使爷爷干个什么事儿，爷爷也总是二话不说就去了，不管他当时是在拉二胡还是拿木头给锦茵砍玩具。可锦茵想不明白，军人应该是很厉害的，爷爷怎么会怕以前唱戏的奶奶呢？锦茵还记得以前趴在爷爷身上嫌弃爷爷臭，爷爷却总是笑呵呵地，还有因为赌气拔了爷爷的花，爷爷也从没发过急。爷爷身体不好需要忌口，锦茵偷偷把奶奶买来的糕点拿来给爷爷，爷爷高兴得跟个小孩儿一样。锦茵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打过爷爷一巴掌，爷爷当时装死吓得自己哭了好久，后来想想其实自己当是也看见了爷爷偷笑的嘴角，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止不住地哭，可等到爷爷真死的时候，自己却反倒没有哭了。

  锦茵还记得奶奶说，爷爷去世前的那一晚，他们两个看完电视，爷爷却突然要去马路上走走。爷爷拉着奶奶坐下说“你看咱们这儿现在多好啊，以后你可要自己多来走走，要好好锻炼身体啊，可是你看车来车往的，你也得小心啊。”奶奶只当他喜欢这条路，说“你要喜欢，咱们以后可以天天来。”爷爷却没再说话了。到家进门时，爷爷突然七窍流血，到了医院医生诊断说脑溢血，说手术希望不大。后来医生说病人走的很快，没有痛苦...奶奶后来还经常跟锦茵讲当年爷爷追她时候的样子有多傻。

  后来锦茵听奶奶说，有次她做梦，梦到爷爷说自己有盆开得很好的花儿要辛苦她以后悉心照料。可锦茵记得，自爷爷走后，他养的花儿都枯萎了，锦茵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片大片的杜鹃花凋谢，灿烂的很凄美。爷爷和奶奶年轻时候种下的那棵玉树，年年开花，也在一个雷雨夜晚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