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友

     

        人生如梦,起起落落。大千世界,或喧嚣,或宁静,内心的孤独却总是如影随形。

      第一次看到老凡是在一场围棋赛的现场,我去观赛,他正在和人对奕,五十岁左右年纪,微微有些发福,黝黑的面庞上一脸认真和专注的样子。下棋时他会不时地喃喃自语,或是偶尔点上一颗烟然后瞟一眼旁边围观的人,眼中含着得意和期许,仿佛要征得围观者对他下的那一步棋的赞许和认同。棋局快到收官时,看他的表情和棋的内容,我估计他是要赢了。我很久没下过棋了,对棋的感觉有些迟钝,所以只能从他的表情和自己大致的判断中去推测胜负了。

        后来经同学介绍,我正式认识了老凡。

        那天下午,同学来信邀我去下棋,说和老凡下,把他杀一把。于是我来到他们常聚的地点――七公酒店。这个店名让我想起《射雕》中的洪七公,莫不是按这个起的名?或许就是哦,那个武功高强的乞丐不就是个标准的吃货,用他的名字命名酒店再合适不过了,看来店老板应该是个武侠迷。老凡选这个饭店下棋选得好,武侠和围棋在精神上有共通的地方,不过对于现实,这种精神显得有点虚。

      酒店在街的中间位置,店两边沿街排开去是各种商店,装修精美,式样新潮,透着浓浓的商业气息。街对面除了同样的商店酒楼还有几幢住宅楼,听同学说老凡的家就在那里。由于离得近,他把这里当成棋室,棋盘和棋子都是自已备的,就放在酒店,来的时候自己搬出来,走时又收好。当然他不白占人家的地方,每次下完棋他都会和棋友在店里点莱用餐,配上自带的酒水,有亲戚朋友聚也是选在这里用餐,也算是照顾老板的生意。

        酒店很好找,大门上方挂着黑色的牌匾,写了七公酒店的字样。走进去,里面的装饰以黑色调为主,地面也铺着灰黑色瓷砖。椅背上则套着红色的靠垫,墙上挂了书法横幅和几张小画,前厅靠墙的位置依次摆了两张长条桌。我很喜欢这色调和搭配,特别是表面带有粗糙直线纹路的桌子刷上黑漆,有一种沉静踏实的感觉,红色桌布和精巧的装饰又能打破黑色带来的沉闷气氛,给人以活力和希望。

        我到时同学和老凡正在靠门的长条桌上下棋,专注的样子旁若无人,我站在旁边很久他们也没有顾上看我一眼,我也就不做声,自顾地看他们下。点烟的时候,同学不经意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猛地反应过来,对我喊:“过来了也不做声!这位是老凡,等会你们两下。”我说:“看你这么认真,怎么好意思打扰。”并笑着和老凡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老凡打量下我,面无表情地用带着外地口音的太湖话问我同学:“这就是你那个同学?”没等同学答,他又对我说:“老沈讲你的棋很厉害哦。”我连忙说:“哪里,比他差远了,而且也好久没下了。”老凡说:“下完这盘我们来搞。”然后又去继续着他的棋,可以感觉出他对我不是很重视。

        很快他们下完,轮到我和老凡下。同学在一旁好象很怕我输,总在旁边支招,搞得我不知怎么好,反倒输了,这更助长了老凡的气焰也激起了我的好胜心。第二局时,我给同学定了规矩,不许吱声,“观棋不语”,结果序盘阶段我就抓住机会屠了老凡的龙,取得速胜。老凡一脸尴尬,又故作大度地说:“许厉害,要得啊,棋下的不错!”他的语气中带着些不服气但可以看出对我印象的改变和肯定还是发自内心。我连忙说:“哪里,是你大意了。”老凡也不啰嗦,只说:“不错啊!有水平!来,我们先吃饭,我这带了酒,我们三个喝点!”

        从那以后,我和老凡就算认识了。同学经常约他在七公下棋喝酒,我偶尔也去凑热闹。                                   

      老凡在县城开了个围棋培训班,教小孩子们下棋,但学的孩子很少。县城里围棋氛围不行,棋又难学,出成绩更难。家长宁愿送孩子上舞蹈班,钢琴班,或是绘画班,却很少送孩子去学棋。想想也对,学钢琴绘画至少还可以考个级什么的,学棋出不了成绩,只能自娱自乐,又要花大量的时间,每天背枯燥的定式和棋谱,做深奥的死活题,学的人自然少。不光人少,老凡教棋收费也很低,所以基本赚不了什么钱,他教棋主要是出于爱好和打发时间。因为他虽在一家私营企业做事,但他平常不怎么去,空闲时间多。据他自已说他在公司里算顾问,就是帮老板出主意,搞策划,他在这方面在行,脑子好使又有经验,老板很信任和看重他。

      老凡的棋大局观好,最关健是韧劲足,往往不到实在没办法了他是不会认输,哪怕形势落后很多。别人和他下棋时常在优势局面下被他的韧性磨出失误而输掉。听同学讲上次安庆市比赛,他和一个业余高段下,几乎输定的棋被他硬是磨赢了,对手出现了低级失误,气的不行。一说到这事,老凡就很得意,别人说他胜之不武,他也不生气,而是有理有据地分析他为什么会赢。虽然象这样输给他让人很不甘心,也不服气,但却没办法,输了就是输了,这也是竞技游戏的残酷,只论结果,不问过程。不过我还是佩服老凡关健时候的这种韧性,那种棋虽不怎么好看,但他能这样常赢应该有也他的道理。人生有时也是如此,不一定完美,但贵在坚持。

        除了棋,老凡喜欢酒,每餐都离不开。本来话就多,一喝开更是止不住话匣子,天南海北地和你聊。我同学也是,他们在一快很聊得来,我基本是听,除非他们讲棋,才插几句话。和老凡在一起虽时间不长,但由于共同的爱好,在一起聊起来也就不累。聊得最多的除了棋,就是家国天下,时事政治了。老凡很会聊,好象没有他不了解的,他把不知哪得来的各种消息“内幕”,糅合在一块如数家珍地给你讲,还不时地结合自已的想法和议论。用他自已的话就是“我不是乱接受别人的观点和说法,网上,报刊上看到的,我要根据自已的判断和分析,我是批叛地接受那些信息,所以我的观点还是很新的。”这个时候他仿佛就是一个政治家或战略家在演说。

        我常想,男人之于世界,就象猎豹之于草原,与生俱来地充满着好斗的本性,或许所有雄性都一样。即使有的男人表面看上去温文尔雅,却也安了一颗好胜的心,怀着豪迈的英雄情节。他不一定在生活中随时准备着张牙舞爪,甚至可能让人看上去有些腼腆,但内心却是孤傲着的,不服输的。也许现实生活的落漠和挫折会使这本性暂时被压制,被囚禁起来,但一旦找到机会却总是要冲破束缚而任性地释放。男人之所以好谈政治,应该与这好胜的本能有关。既使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最不可能与天下兴亡,国家政治沾上哪怕一点点边的男人,也不妨碍他在谈论时的夸夸其谈。好象也只有这种话题才最能激发他原始的被压抑了的雄性本能,让他那颗被锁着的心彻底解放出来,虽然虚幻,却也能得安慰。至于柴米油盐,家庭琐事是从来与男人无关的,这些太婆婆妈妈,于男人而言是找不到心灵共鸣和存在感的。再有就是游戏,特别是竞技类游戏,也能激发男人的好胜本性,这些游戏应该是专门为了男人而设计的,虽也有女人参与,但她们顶多算是点缀和装饰,舞台上主演的,镁光灯下聚焦的永远是男人们。

        前些天,同学约我去家里吃饭,说连赢了老凡四盘,要喝酒庆祝一下,自已在家烧了几个菜,酒则要喝“古八”,我一开始没听懂,他说就是八年的古井贡,让我去陪老凡。

        那天,老凡喝了不少酒,话就更比平时多。酒精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它能改变一个人,即会让一个平常不善言谈的人变得滔滔不绝,也会让一个平常爽朗豪放的人变得多愁善感,老凡应该属于后一种。

      老凡是南京人,师大中文系毕业,也曾经算是成功人士,身家百万,可零八年以后逐渐被败光。按他自己的话,做人太实在,生意场上经常被骗,最后几百万没了,于是跟亲人到太湖来混日子。这期间家也散了,好在到太湖又遇到个女人,还是教书的,正准备结婚,可女方父母不同意,因为他比那女人大了十五岁。说这些的时候,老凡不停地自斟自饮着酒,让他少喝点,他说:“这点酒没事,今天高兴。”我和同学也就不拦他,只在一旁安慰,让他心放宽,万事随缘。他装做很无所谓样子说:“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最后还是身体和朋友重要,我们这一层年龄了,也没什么追求,身体好好的,能吃能喝,再有两三个说得上话、实实在在的朋友就满足了,看得出,你们都是实在人!能和你们做朋友我很满足。回头我们去宿松玩,找人下棋,练练手,我认得那里的人。”又对我说:“小王,你那字写的真好,我也练过,虽然写不好,但欣赏的水平很高,你的字苍劲有力,苏米的路子。在南京我认识很多写书法的,有些名人写书法为了增加表现力毛笔里掺了钢丝……”这种说法我是第一次听说,也不知道真假,不过老凡看了我发在朋友圈的字就说我是走苏米的路子,证明他确实练过字。

        走的时候,老凡请我为他的新房写幅字,我一口应承下来,虽然我一直对自已的字心里没底,也不敢给别人写,但对老凡,我还是应下了。

        有人说“人生如棋”,希望老凡的人生也象他的棋一样韧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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