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人把那种不爱说话的人叫“焖三”,把那种凡事都要发表自己“高见”的人叫做“冲(读去声)壳子”的人。
兢兢业业做好本分工作而从来都不说三道四,喊他做啥子他逗做啥子,一点儿都不跟你拉稀摆带,勒种老黄牛式的“焖三”尤其招领导和老板喜欢。
那种有意见有想法但逗是不说出来,而是看领导或老板或他人脸色办事的人是假“焖三”,假“焖三”是“聪明人”,勒种聪明的“焖三”经常阴倒整,在人群中很有破坏力。
纯粹老实巴交的“焖三”,你逗是黑起屁眼躜他一脚,他都还是放不出一个屁来,
有种“焖三”,天塌下来不怕,地陷下去不抖,做出的事来却让人惊,那是有真本事的人。
遇到“焖三”,有的人漫不经心,似乎身边逗没得勒个人,有的人特别警惕,事事处处地把他防着。对没得心眼的“焖三”,可能漫不经心没得啥子大问题,要是身边有个假的或聪明的或怀揣真本事的“焖三”,看你还敢不敢不经心。
“冲壳子”逗是爱说大话爱“冒皮皮”爱“提劲打靶”。那种胸无点墨却口口声声谈经论道,心里头手里头没得一点活儿却大声跨气的吹牛说啥子都得行的人,属于“冲壳子”的极品。
如果我们把喜欢说套话的人看成还有点儿讲究“修养”的人的话,那么,我们就把“冲壳子”光环罩在那张嘴逗是大话空话假话的人头上。
当然,在敌人面前和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冲壳子”,那是为了迷惑敌人瓦解敌人镇住敌人之必需,值得提倡。
我不看好那种明明不得行还非要说得行的“冲壳子”,有时候,我还喜欢那种做错了事,嘴上不说却心头知改的”焖三“。
重庆崽儿生在长江边,一般都会“洗澡”(游泳)。每逢夏天,下午一放学,我和邻居的崽儿们总是爱背着大人邀邀约约地跑到河边去洗澡。有一回,我和周二娃,小胡儿,还有小胡儿的三哥韩得胜(小名大杆,因为长得很瘦)去河边洗澡,周二娃提议我们今天“放滩”(即在上游找一个地方下水,游到河中间水流急的地方,不用费力的顺水漂流一阵,接着就开始收滩,游回到事前选定的上岸点)。我当然巴心不得地表示赞成。小胡儿爪起脑壳焖起不开腔(“放滩”要有一定的游泳水平),由于以前还没有和大杆一起放过滩,我问了他:“你敢不敢?”见大杆好一阵都不开腔,旁边的周二娃又朝他问了一句:“敢不敢嘛?说噻!”这时的大杆,突然把他那瓜子似的头一仰一仰的,两个本来逗嘿闷小的眼睛也一眨一眨的,朝着周二娃就吼:“诈……诈子!老……老子还虚(怕)嗦,放滩,小……小菜一碟!”我们有时也把大杆叫“夹舌子”,他激动的时候,说起话来不仅爱“夹”,而且是口水沫会聚在两个嘴角,泡子翻翻地朝你飞。
安排好小胡儿在原地照(看)好衣服裤儿。我们三个只穿了摇(内)裤的崽儿往上游方向到了一个叫“瓦厂湾”的地方。站进水里,我们不约而同到用手掌舀起一点水,浇在后颈窝上使劲的拍了几下(我们管这叫避邪),然后一个饿虎扑食,轮开双臂,砍着大板(自由泳式),奋力地向河中间的急水处游去。到了急水处,不需再使劲,只管乘着流水,优哉游哉地向下游漂去。
不一会儿,到了该收滩的地方,我回头向后面的周二娃和大杆吼了一声“收哦!收得了哦(就是赶快往岸边游的意思)”接着便抡番划动双臂,使劲地砍出大板,迅速地脱离开了急流水区。
上岸后,回头看到周二娃离岸边还有二十来米。再看去,怎么周二娃后头不见了大杆。“吔,大杆呢?”我正自言自语,突闻耳边传来原来是焖三的小胡儿石破天惊的喊叫声“大杆没收回来!大杆没收回来!遭(读阳平声)水冲出去了,遭水冲出去了!”我迅速扭头一看,小胡儿一只手抱着我们的衣服裤儿,一只手指着远处,一边大声的叫喊着,踉踉跄跄地向我跑过来。顺着小胡儿手指的方向朝河中间望去,只见一颗黑色的头在湍急的黄色的江水中随波逐流,忽隐忽现。我一边跑,一边本能地大喊起来,“救人啊!救人啊!”。隔了一哈哈儿时间,龙门浩渡口的趸船边划出一条小渔船,向大杆追去。但最后真正把大杆从急流中救起来的,是一条从下游逆水而上的小机动船。看见载着大杆的机动船往岸边开过来,我悬吊吊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大杆回到岸上,脸色惨白,低着头软绵绵的坐在沙滩上,任凭我们几个一起来游泳的崽儿嘘寒问暖的大声喊他叫他,他格老子就是一言不发,逗是一直焖起。
待大杆缓过神来后,我终于压抑不住,冲着大杆就数落起来:“你娃本来逗不得行嘛,非要“冲壳子”“冒皮皮”“提劲打靶”!你嘞回是把老子们嘿(吓)惨了哟!”
你看嘛,勒回大杆是集”冲壳子“和焖三”的特色于一身。但我心里清楚,勒回大杆“冲壳子”完全是为了显示自己有男崽儿的豪气和勇敢,但由于水平和本事还不够,差一点点逗丢了性命;后来上岸当起“焖三",一定是一种本能的后怕和在我们几个崽儿面前的实在不好意思罢了。
人在江湖,每个人都有“冲壳子的时候,也难免有当“焖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