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戈
单纯地以出生地而言,我是正宗的东北人,我也一向以东北人自居,因为我一直认为我的血液里流淌的是东北人的正直、豪爽、宽容、善良、热情......
可是来到江南之后,我的东北人身份频频遭到怀疑。“你是东北人?”“当然了。”“不像啊,你真的是东北人?”“闯关东过去的算不算?”“......”我和不太熟的人之间经常会有这样的对话。
为什么不像呢?也许是因为下述原因。
我的个子比较小,而南方人印象中的东北女人是高大威猛的,像俄罗斯大嫂的;我似乎胆小如鼠的,而南方人觉得东北女人是胆大如东北虎的;我的声音比较小,先天不足,没有高亢嘹亮的嗓音,而南方人认为北方女人应该是粗声大嗓的;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点头微笑之后基本不会讲话,而南方人可能认为东北女人自来熟,话多得像倒了核桃车子的......初识我的人一般只能从这些方面来判断,所以觉得我不像东北人。
南方人对东北人的认识大概一小部分来自于和少数东北人的简单接触,一大部分来自于赵本山的电视剧。小沈阳是东北男人,他的老婆是东北女人,他们的确代表了一部分东北人,但他们代表不了我,因为我从小不听二人转,更是不会唱,我不是自命高雅,我也从未认为二人转这个曲艺形式低俗,不听是因为父母都不听,没有培养出我的兴趣,不唱,是因为没有一副好嗓子。《乡村爱情故事》里的故事的确有一部分发生在东北,但可能更多的是取材于东西南北中,用高于生活的东西来判断,自然不会太准确。这必然会影响我的南方朋友对我的评价。
但是如果相处久了,大家就会说,你还真像东北人:有一定的酒量,不会记仇,开朗爽气......真的?听到这些,我很开心,欣欣然接受。
奇怪的是,近来我却觉得自己真的不太像东北人,甚至觉得说自己是东北人有点底气不足,很怕给东北人丢脸。
我像郑姐吗?当年我家装修,素不相识的她过来帮助搬砖头,一个教育局的干部,穿着讲究的衣服.....后来我们做了邻居,成了姐妹,但我还是学不到她的热情、乐于助人。
我像赵姐吗?收养一个有先天疾病的孩子,节衣缩食为她治病,竭尽所能培养她。大家问为什么对这个孩子比对自己亲生的还要好,她说这个孩子没有好身体,没有亲生父母疼爱,太可怜了,所以更需要爱。我们一直是朋友,但我还是自愧没有她那么善良。
我像堂嫂吗?堂兄当年嗜酒,年轻气盛,曾酒后使性对她动粗,但她从不计较,隐忍,刚强,全身心为家庭付出。她娘家的条件比大伯家好得多,她的工作也比堂兄的好,但她能把清贫的日子过得阳光灿烂。我很佩服她,但自己还是不能做到她那么好。
我像刘老师吗?参加工作时学校让他做我的指导教师。一个在东北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上海人,有着南方人的相貌,东北人的性格。他的耿直是出了名的,永远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说违心的话。我对他尊敬有加,但却没有他的棱角。
......
当然北方人中也有杀人放火的、也有薄情寡义的、也有寡廉鲜耻的.......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话固然不错;但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这话也对。所以以地域来判定人,笼而统之则可,细而化之不行。
世说新语中有个故事。在凉州称雄的张天锡听说京城中人才很多,于是前去见识,结果先看到猥琐的司马著作,就大为后悔,后来看到风度翩翩、博学多才的王弥,极为叹服。如果他没有见到王弥就离京,那一定以为京城皆是猥琐之人;如果他只见到王弥就离京,他也不会知道京城还有司马著作这样的猥琐之人。
同理,如果南方人只看到马苏和李冰冰没有看到我,一定认为哈尔滨出美女这话不虚;如果只看到孔令辉,那说不定以为东北人个个是乒乓高手。
前几天看到有东北人醉酒之后用砖头打伤出租车司机,心里很气,觉得他给东北人丢脸。现在想想,他也只能代表他自己。就像我曾经在观前街看到一中年女子当众撒泼,骂老公,摔手机,糟蹋吴侬软语,边上有人说太给苏州人丢脸。其实她也只代表他自己,并不能损害人们心中苏州女子的温婉形象。
心中也便释然:南方北方早已没什么界限,地球都是一个村了,《南方落雨,北方落雪》,这样的文章也只作茶余饭后的消遣吧。我永远是东北人,这是改变不了的,只是有一个担忧,在南方呆久了,变成四不像。每次回老家拒绝喝酒时,就会有人说,怎么都不像东北人了?
怕的不是酒功废了,怕的是失了东北人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