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覆了这镇子,第二天风停了,天晴的像擦亮的蓝玻璃。窗子结了苍白的霜层,掉漆的旧窗棱旁厚重垂着的棕色窗帘被漏进来的风吹得微晃着。张一了趿拉着拖鞋猛地的推开窗子,冷风一股脑的灌进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他趴在窗台上,一边听着楼下买豆腐的吆喝声一边欣赏着自己呼出来的苍白的哈气。远处的房顶全白了,阳光也是白的,街口那家卖大列巴的面包店因为有热气的缘故唯有烟囱一周是黑色的,这不禁让张一了想起了楼上人家请的苏联保姆苍白脸颊后圆圆的发髻。大路中间的雪已化净,露出黝黑的柏油,两侧的雪被马车踩得不成样子,结成乌黑的雪泥,行人路过都小心翼翼踮着脚。
张一了见房檐上结了长长的冰溜子,便要伸出手去。他一伸手毛衣袖就缩了回来,冷风像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手腕,忙缩回来使劲拽拽袖口又把身子向窗外探了探。冰溜子在透过阳光刺得张一了睁不开眼,他用力张着五指把消瘦的骨骼爆了出来,风呛得他喘不过气,他就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天蓝的要滴出水,远处房顶上的白雪一层一层的盖过来,厚重的毛呢窗帘旁张一了探着身,仰着脸,伸着手,眯着眼。他打个冷战手一抖,那冰溜子竟垂直掉了下去,在地上摔个粉碎。他骂了一句忙关上窗子蹲下来把冰凉的双手搓的沙沙作响。
张一了出生的镇子在北方一个三线城市边上,并不繁华,格局也十分简单,只有两条大街。这两条大街在镇子中央交叉而过形成一个大大的“十字”,最靠街边的是经营小买卖的商店。有卖布匹的就在橱窗上摆一个半裸的模特,给它披上些红红绿绿的棉布或者缎子。年轻媳妇挎着篮子趿着鞋在玻璃前站一站,在那几匹花哨的时兴料子上照个影,又摸摸自己的头发,拽拽衣服。可一看篮子里的菜快要干了,便低了头匆匆离去。布匹店旁是买糖果的铺子,一到黄昏就有麦芽糖的香味传出来。这香味就像根线把四周的孩子像串珠子一样聚拢起来,张一了便是其中的一颗珠子。他家住在离布匹店几米开外的街角,也是最先能闻见香味的那个。每天天一擦黑当糖铺的烟囱冒出白烟,张一了准会甩下书包奔到窗子前看白了胡子的唐老板在木头桩上拔麦芽糖。米白色的糖被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抹在一起,而多出来的边角料往往用来随便打发了天天扒窗沿的馋嘴崽子们。
只见唐老板只身抱着一个木桶,码了袖子从里面揪出足球大的一团金黄的糖稀拴在一根粗壮的木桩上,又是拉又是拽。糖稀被拔出丝来,像窗沿上孩子们的口水,缓缓坠下来随唐老板的动作轻轻挑逗着他们金黄色的梦。那根木桩因用的时间久了也变成了麦黄色,光溜溜的。唐老板的手臂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拉宁拽,日子久了也像栓糖的木桩,麦黄色的,敦实有力。天色由黄变黑,而麦芽糖却越变越白。门口已经聚集了四五家孩子,一个个张大了鼻孔,咧着嘴就等着盼着能尝到一星半点的甜味。唐老板轻吁口气把糖搬到模具上敲敲打打,张一了的眼球就紧跟着唐老板的动作上上下下。他一只眼放光似的盯着被扫出来的糖渣,另一只眼堤防着有哪个孩子想冲上来夺了他的好位置。
枯黑的孤树枝桠上几只麻雀正梳理着羽毛,房顶的白雪反着光把空气照成凉凉的蓝色。商店都上了或白或黄的灯,各个招牌商标也都亮了起来。理发馆前还有转不停的彩带,面包店飘出红肠的香味,马车哒哒的溅起雪泥,星星出来的时候,张一了正揣着手把糖渣嚼的嘎嘣作响。
作者:Sat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