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能做云中君。

某某年十二月二十三号，林寒收到了一个诊断。

医生告诉他，值得庆幸的是你没有精神分裂。

但是不幸的是，你可能要服用抑制药物。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电视机。

房间里空荡荡。除了电视里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连蟑螂爬过的声音都听不见。

林寒看了看桌上留着的一包泡面，拿去煮了，配了一个荷包蛋，还放了一小节广式腊肠。

阿，公仔面真好吃。

他的厨艺其实很不错，完全不用煮泡面。

但是他懒得去超市选菜，买菜，想想今天吃点什么。

冰箱里还放着四瓶冰镇的白葡萄酒。

还有两瓶巨贵的干红，他一直舍不得喝，打算和女朋友在七周年的纪念日打开。

没有必要了。

他找了起子，打开了一瓶干红。

恩，就这样。泡面配红酒，很讲究，很完美。

林寒吃着面，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

其实只要有声音就好了，根本不在乎放的是什么。

曾经的林寒并不是这样的。

但是自三个月前，他每天下班都是这样的生活。

因为没有想要讨好的人，而并不想讨好自己。

他够累了，已经讨好了别人一天了。

现在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吃完荷包蛋腊肠的公仔面。

这是他唯一的幸福。

电视机里的声音枯燥单调，和他的内心一样枯燥单调。

他是个非常沉闷的人，如果真的很压抑的情况下。

他不仅不会找人倾诉，还会一个人独自坐在窗台上喝酒。

但他只是喝酒。

因为工作的原因，他的手机不能扔掉。但他根本懒得去看那些一整排红色的群消息。

微信时不时响一下，林寒却像没听到，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突然间他想起医生的忠告。

别喝酒了，抑制药物期间不能喝酒。只会更糟糕。

明天再吃吧。让我再轻松一天。

难得的周末。

他已经连着二百多天没有休假了。

整整二百多天。

疲惫充斥着他每一根手指，每一个身体的角落，每一根毛发。

他不累。

他从不说累，从不开口和同事说累，从不开口跟老板说累，从不开口同家人说累。

大家喜欢跟他在一起合作，因为他们不累。

林寒总是笑着，不厌其烦地回答新人的每一个发问，尽职尽责地完成团队的工作，毫无推诿地陪着自己老板解决难缠的客户。

他从不抱怨，大家都觉得他不累。

他喜欢的人也觉得他不累。

“林寒，我最爱吃那个奈雪的限量包，你去帮我买吧。”

“什么？你还在加班，你搞什么”

“你们老板怎么回事啊，你就任由他指使你”

“不行我一定要吃到，你不给我买到别回家了”

“好，我这就去买。”

林寒答应了。

他本不该答应的，奈雪的包下午只出一次，他不知道能不能买的到。

虽然是个周六，可是他却有重要的客户要接待。

可他还是出了公司，去了几家奈雪问到了包。

“不行阿，这个我先来等的。”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跟林寒说。

“能不能把这个包让给我，我真的着急。”

“我还着急呢。”

无奈之下，他又开车去了几公里外的另一家店。

“还有吗？”

林寒怀着最后一丝希望。

“十分钟出来，您等一下吧。”

太好了。

林寒欢欣鼓舞地等着，拿到切好的榴莲包走了。

呼。他刚松了一口气，电话响了。

“林寒，怎么回事，你人呢？”

“我让小刘帮我先接待一下，我这边重要事情处理完了，现在立刻回去。”

“你快点吧，小刘刚毕业大学生懂什么，你让他接待。快点回来。”

“好的好的好的，我在路上了，开车呢。”

林寒看了看手里的面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开车回了公司。

看着老板黑着脸，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做了汇报工作。

“恩，就这样吧。”客户皱着眉，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满意。

又谈了很久，磨磨唧唧拖了几个小时。

老板又找他谈事，又是半晌。

当林寒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他发觉已经凌晨快一点了。

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寒啊快点回去吧，下次注意，路上小心点。

走着，老板还不忘回头说了句。

“那个策划案，周一一定要赶出来。你辛苦一下，周日就在家里加个班吧。”

行。

好。

我知道了。

可以。

林寒终于可以离开，不忘带上自己的面包。

开车的时候，差点闯了红灯。

还好车停在了一半，没出线。

“卧槽，差点被扣分。”

按层号的时候按错了，到了下一层。林寒又重新等了电梯，终于不太顺利地到了家。

“脑子不行了，不会要痴呆了吧。”林寒心想。

他到了家，看着沙发上看电视的女人的背影，终于露出了放松的微笑。

“甜小甜，我给你带回来了你要的面包。你现在不吃的话，我给你放冰箱。”

林寒一边换鞋一边说。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摊开。

“给我吧，放了就不好吃了。”

她拿着面包，看着电视，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

林寒有点紧张。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最怕他女朋友生气。

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他忐忑不安。面包买回来了，应该没事吧。不该让她等我这么久的，要不是客户着急，买完就先回家给她了。

他很想说点什么，疲惫涌上来，却让他不想开口。

“放的太久了，不好吃，扔了吧。”

她把进嘴的面包往袋子里呸地一吐，把袋子丢在桌上。

“我去睡觉了。”

说着她回了房间。

林寒听到了熟悉的门反锁的声音。

他闻到了刺鼻的榴莲味道。

其实他最讨厌榴莲，闻到就想吐。

他有洁癖，榴莲的味道还会沾到衣服上。

但是她喜欢。

她还喜欢吃螺蛳粉。

家里还有一箱没吃完，林寒记得清楚。

因为饭一直是他做的。

她一直在等他，哪怕回来再晚也等，想吃他做的螺蛳粉。

林寒极度厌恶这些味道，几欲作呕，却忍了。

酸笋的味道弥漫，衣服总觉得是酸臭的。

可怕的食物。

但是林寒知道，她很爱他，否则不会等。

但是今天，有点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看着桌上的奈雪袋子，犹豫了一下拎到楼下丢了。

他受不了这种味道。毕竟他要在客厅的沙发睡，这个味道会让他窒息。

第二天，林寒醒的特别早。

他得想想策划案怎么写。

不知道甜小甜睡的怎么样，还在生我气吗。

他想了想，从阳台走过去看她的卧室。

帘子拉着

但是窗户没有反锁

甜小甜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过去，看着她。

他喜欢这个女孩，他们认识七年了。

林寒突然看到她的手机屏幕在亮。

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睡得好吗小可爱，想听你娇喘着让我插你。

林寒愣了几秒。

这是什么人，不是骚扰信息吧？

他用指纹去解锁她的手机，突然发现打不开了。

怎么回事……不是有我的指纹吗。

他反复试了几次，还是打不开。

选择输入数字密码。

滴滴滴滴滴滴。

密码错误。

他想了一下，输入了甜小甜的生日。

密码正确。

林寒打开了她的消息对话框。

大量的文字间，插着几次语音通话。

他的手开始颤抖。

像烫手的山芋一样，立刻退出了软件，按了关机键息屏，把手机放下。

他扭开了反锁的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也不顾及是否会吵醒熟睡的人。

“我们分手吧，甜小甜。”

她的眼泪掉下来，让林寒心如刀割。

“林寒，别这样，我是爱你的。”

“不。”

“你走吧。”

林寒看着一直哭泣一直哭泣的她，说。

“不，你走吧”

他们认识七年了。

对于别人来说，七年是什么概念，林寒并不清楚。

但是对于林寒，七年是他唯一的感情。

这不仅是他谈了最久的女朋友，也是他唯一的女朋友。

他把自己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与她分享。

他对她的任何事情，喜好，一点点情绪波动都热忱万分。

七年了，林寒没体会到别人说的七年之痒，应该是因为他们还只是谈恋爱吧。

其实林寒早就觉得这场恋爱该结束了。

因为他想跟她一起，有一个新的开始。

组建一个家庭，有一个小宝宝。

他渴望着稳定，温暖的家庭生活。

因为他很简单，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更不喜欢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林寒做一件事情很专注，爱一个人也很专注。

只是他的这种专注，似乎并没有打动她。

“林寒，那女的怎么又给你发信息。还发了个爱心的表情。”

“她是我的同事，我们上次一起工作的客户有点意见……”

“我有意见，你就不能不跟她说话”

林寒叹了口气。

“除了工作以内的，我没有跟她说过话”

“你解释什么，你就理由多”

林寒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像怎么都不对，要再想想办法哄她，却笨的厉害。

“你怎么不说了？你现在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讲了吗？”

“林寒，你变了。刚认识你那会儿，你什么都会听我的，依着我。”

“我听你的，我不和她说一个字了。你不要生气。”

林寒从后背抱着她。

他那时候很喜欢这样抱着她。

手指揉进她软软的发丝，有香味。

可现在还回忆，只是自虐罢了。

“你是不是早就想和我分手，？”

几次哭泣都没结果，她有些生气。

是啊，一直以来，都只能她生气。

她习惯了。

得不到的满足，得不到的承诺，总是能在林寒这里实现。

林寒在她面前，就是一个毫无原则的人，永远在退让。

他原本就是一个极为克制忍耐，修养极好，近乎自虐的人。

林家家训，忍则谋事。

父亲为数不多的几次教诲，忍多大事，成多大事。你连这点都忍不了，还能做什么。

所有人叫他面对任何事情都学会忍耐。

小时候被高个子学生围着打，骂他书呆子死肥猪。

挨打真的很疼，哪怕是他这样的肥肉，也并不是一层油。很疼。

他忍了。

年纪稍长便练跆拳道，每天晚上风雨无阻。

因为他不想被打，不想被人叫死肥猪。

再大点，到了高中时代。

再也没人叫他死肥猪，因为他再也不是肥猪了。

他发誓一生都不会再胖回去，给别人侮辱自己的机会。

林寒就是这么一个劲儿劲儿的人。

他说要做到，他就要做到。

有人劝他没必要，对自己好一点吧，放松下堕落下挺快乐的。

他没反驳，也没同意。

这是他的习惯，极少反驳别人。通常他没表达赞同，就是不赞同。

但是他真的懒得讲出来，让别人听着不悦耳。

以为到了高中就不被欺负了。

他错了。

班上的女孩给他写了一封情书。

他跟人家说，你要好好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不要在该学习的时候谈恋爱。

那个女孩生气极了，说了很难听的话离开。

没过几天，她就和林寒的好朋友在一起了。

他的好朋友是个纨绔子弟。

就是家里很有钱，便不好好学习，每天在网吧酒吧鬼混。

他特别迷恋性爱，特别喜欢和林寒讲自己的猎艳经历。

林寒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却要每次都拖上林寒。

并在他的一群跟他一样的朋友里，大肆嘲笑林寒的古板，保守，笑他还是个处男。

林寒永远是他讲述的负面案例。

他实在不懂得拒绝别人，不懂得生气。

软柿子还是那个软柿子，哪怕不再是肥猪，还是任人捏。

这个向他表白的女孩后来彻底堕落了。

她见到林寒就闪躲目光。

“请好好珍惜你自己。”

这是林寒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只是在此之后，都没有交集了。

林寒的这个朋友，在某种意义上不像他的朋友。

他的存在，好像就是来坑林寒的。

有一次，他跟林寒介绍了和他一起玩cosplay的一个姐姐。

比林寒大四岁。

林寒从来不玩这些东西。

说了，他只喜欢简简单单。

这些对他来说太复杂了，人际关系也太复杂了，他应付不来。

那个比林寒大四岁的姐姐，把极度不情愿的林寒，带进了一个满是女人的圈子里。

“终于有人给我们玩了，你快让他去穿那套衣服。”

“我想回去写作业了。”

“你怎么就知道写作业，我们不好玩吗？”

恩，不好玩。

还没有写作业能让我快乐。

抱着这样的想法，可是他却讲不出来。

“快快快，他俩站一起好搭阿，给他们凑成cp吧。”

女生们叽叽喳喳指着林寒和他朋友。

林寒终于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

之后的很多年他才知道了一个词。

靠卖腐来泡妹子。

后来的林寒才知道，其中的六个女孩都跟他朋友睡过。

只有林寒，像个油盐不进的傻子。

他们都说，林寒是不是个gay

于是他朋友向林寒投以极为厌恶的目光。

你不会是个gay吧，离我远点。

他向后退了几步的滑稽样子，让我觉得非常可笑。

神经病。

林寒继续上他的课，写他的作业，再也不跟他这个所谓的朋友来往。

没多久，身边的人看到他，却总窃窃私语。

“你说他是不是个gay……长得不像啊”

“可听说他是……”

这些声音好像在把林寒当空气，好像林寒是个聋子听不见一样。

他听的很清楚，却懒得理会。

神经病。

林寒报了从军志愿。

遭到了父母的反对。

他反抗，最终还是选择了顺从。

“林寒，你父母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林寒，你太不听话了，你父母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是让你气他们的吗”

“林寒，你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么没良心的白眼狼”

亲戚们七嘴八舌。

但是都是林寒的错，是他不对。

不能去完成梦想了。

林寒第一次哭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好好学习。

如果学习平平，或者别无选择，他就能去了。

他开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开始成长。他知道，反抗没什么用的原因，是因为他不够强。

工作多年的他，好像已经忘了反抗是什么东西。

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学会拒绝。

“林寒，不要走。我会和他断了的。”

她哭的厉害，林寒心里更难受，却更麻木。

怎么办呢。你让我真的很失望。

林寒几乎所有第一次和异性做的事情，都是和她做的。

他们有太多的回忆可讲。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做。

林寒把所有的专注给了她。

他实在迷恋这个女孩。

可他现在却像被一盆冷水浇醒。

他到底迷恋她什么。

他发现她变得如此丑陋，连散发的味道都是酸笋的。

她既虚荣又势力。

林寒的工资还算优厚，每个月快两万，还有提成和年终奖。

但是他工作这么多年，却连买辆车都买不起。他的车是老板看他穷酸，给他补贴的。

不是什么好车。

因为他的存款连辆好点的自行车都买不起。

每个月，他只有五百块钱在自己手里。

她给他买最便宜的特价衬衣，裤子。

自己什么都要最好最贵的。

林寒说，你开心就好。

每隔一个月，她便不想继续工作了。

“林寒，我想出去旅游，你陪我好不好？”

“去哪里?”

“日本吧，最近出了好多新的包包。”

“不行阿，我真的走不开。”

“要不你自己去?玩的开心点，信用卡我帮你还。”

“哦……那好吧。”

连着几天，她都在忙着收拾行李。

这天林寒感觉自己头疼，下班躺在沙发上。

他觉得自己好像发烧了。

“甜小甜，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林寒艰难地开口。

“你没看到我在忙呀，水不会自己倒，又不是没手。”

“可我真的有点不舒服……”

她走过来，不耐烦的神色。

“真是大少爷。”她终于端来了一杯水。

冰的。

她转身走了，和朋友打着语音通话，有说有笑。

林寒好像是她世界的外人。

他喝了一口，便不喝了。

缩在沙发上，四肢冰冷。

“啪。”一个耳光把他打醒。

他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着愤怒的她。

“不是说再也不回这些女的消息了吗？”

“是阿，但是真的是工作原因才有一通语音电话的。”

“你骗了我，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答应。”

“我……”

那个电话很重要我不能不接。

那是老板要她给我打的。

难道要让我失业吗。

没有钱，我养得起你吗。

能不能讲点道理，哪怕就一次。

“你以后就和她聊天吧，我这就走，我们分手吧。”

林寒慌了，拉住她的手。

“别，你别生气。我们谈谈好吗”

“有什么可谈的”

她又要甩开林寒，林寒用了力气抱住她。

他感冒了，不想传染给她。

“你不是要喝水吗，水给你倒了，一口不喝，真行”

绝望在林寒的心头涌上，他忍不住反驳了。

“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吗？”

“我不体谅你?”

“你意思是我任性，无理取闹呗”

“不，不是……”

冰水浇在林寒的脸上。

“对不起，我就是这么无理取闹。”

“就这样吧，分手，别说没用的。”

“现在，我们分手吧。”林寒说。

原创短篇无常集.江无鱼Ace.2020.03.02.Lond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