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越发热闹起来,客栈老板和饭馆老板最近赚得盆满钵满,都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春风阁的老板。
春风阁本是间饭馆,经由现任老板改造,成了扬州城中装潢十分风雅的客栈。
原以为这风雅必然昂贵,未曾想价格与本地客栈无甚区别,只是这老板却是一个怪人。
做生意,开门相迎天下客,笑脸迎人,和气生财。
春风阁的老板似乎不是如此,这老板有二人,一男一女,既不是兄妹,也不是夫妻。二人性格南辕北辙,女子温婉和气,男子冷若冰山,遇到看不对眼的客人更是不惜拔刀相向。
即便如此,也丝毫不影响春风阁的生意。因为春风阁有三大招牌:一天一更的招牌菜,老板酿的酒,还有老板娘的花容月貌。
这厨子的菜能轻易吃到,老板娘的花容月貌能轻易见识,唯独这老板酿的酒却是稀罕物。
一开坛,便是酒香肆意。饮入口,醇柔绵长。
可惜这酒却不是每日都能买到,何时开坛没有定数。也许老板遇上对眼之人,拿出酒来招待;也许老板心情不好,拿来消愁;亦或许老板只是想喝酒了,自斟自酌。
俗话说酒香不惧巷子深,老板的酒在扬州城出了名,自然引人登门。有诚心买酒者,甩下大把钱银,被拒之门外;有不信邪者,带着几分挑衅意味,依旧被拒之门外;有财大气粗者,蛮横无理,被老板一把筷子赶出门去;亦有仗势欺人者,欲行强盗之事,出门时鼻青脸肿;更有偷偷摸摸者,还未动手便被拎出门去。
于是这春风阁便被打上了“不好惹”的印记,但这丝毫不影响老板的生意,春风阁依旧门庭若市。
柳清风自然听说了这间占地不算大,名气却很大的客栈。
他自然是要去见识见识,所以,他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春风阁的门前,自然而然地见到了老板娘的花容月貌。
老板娘见到柳清风的时候,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殷勤地将他迎入店内。
老板娘笑道:“柳大哥。”
柳清风也在笑,笑得欣慰,说道:“云烟。”
于是在场的客人知道了老板娘叫作云烟,往事如过眼云烟的云烟。
云烟见到柳清风十分高兴,一边叫小二吩咐厨房备好饭好菜,一边将他引上雅座,亲自招待。
云烟为柳清风倒了杯茶递过去,说道:“柳大哥来扬州探沈大哥吗?”
柳清风不答话,反而说了句不相关的话:“看来他对你不错。”
云烟笑笑,道:“烈火待我很好。”
柳清风说:“怎不见他踪影?”
未等云烟回答,便听一个低沉声音自门口传来:“我自然在的。”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推开,老板抱着酒坛子站在门口,见柳清风,平日里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有了一丝温度。
烈火来到二人面前,放下酒坛,冲柳清风拱手道:“柳大哥。”
柳清风看着他笑。
烈火坐下来,又道:“怎不见落枫?”
柳清风笑言:“你二人倒是惦记他惦记得紧。”
云烟忙说道:“柳大哥这是哪的话,你与沈大哥行侠仗义,管尽天下不平事。你们又是兄弟,不在一起,自然叫人感到疑惑。”
柳清风似感慨道:“管尽天下不平事,这天下的不平事何其多,我俩又怎管得过来。”
云烟与烈火相视一眼,似感受柳清风情绪有些不对劲,不禁问道:“柳大哥这是怎么了?”
柳清风摇头,笑道:“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
烈火拿起脚边酒坛,拍开封泥,瞬时酒香肆意。他为三人斟满酒,说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这酒虽不如杜康,却也能解忧。”
柳清风笑道:“你这酒可比杜康珍贵,可遇不可求。”说罢,一饮而尽,果真绵柔醇香,唇齿留香,不禁赞道:“好酒!”
云烟道:“若柳大哥不嫌弃,我命人送几坛去府上,柳大哥此番依旧暂住沈家旧居吗?”
柳清风摆手道:“不用,馋了我过来喝便是。况且,这次我并不住在沈家旧居。”
云烟与烈火面面相觑,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却听烈火说道:“柳大哥与落枫可是出了什么事?”
柳清风又一口将酒饮尽,说道:“最近江湖上的事,想必你们已经听说。”
烈火点头,道:“最近江湖人一直议论梦魂剑与魔教。”
柳清风又饮下一杯酒。
云烟道:“柳大哥莫不是在为此事烦恼?”
柳清风道:“烦恼倒也不尽然,只是隐隐感觉此事绝无表面那般简单。”
烈火沉吟,道:“柳大哥的意思是,魔教圣物之事的背后还隐藏着其他秘密?”
柳清风起身走向窗边,看见铸剑山庄的弟子正在街对面,看似无意地将目光飘向这边,引得柳清风心中阵阵冷笑。他转身说道:“你二人有何看法?”
云烟道:“我听江湖客讨论此事,说梦魂剑在一位叫蓝衣的姑娘手里。可是前两天他们又说,想要得到绝世武学秘籍除了得到魔教圣物还不行,还需要一张地图,而那张地图如今也在那位叫蓝衣的姑娘手里。因此,他们说是得蓝衣者得绝世秘籍。”
烈火道:“听说那位叫蓝衣的姑娘,与落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莫非落枫当真与此事有关?”
云烟不满地瞪一眼烈火,嗔怒道:“休要乱说,沈大哥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
烈火无奈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落枫的为人我自然相信。只是如今利益当前,整个江湖都在摩拳擦掌。他本事虽大,若单打独斗,恐怕会吃亏。”
云烟道:“单打独斗?沈大哥怎会是单打独斗,他有柳大哥,还有我们,难不成你打算冷眼旁观?”
烈火道:“自然不是。”
云烟满意地笑笑,说道:“不过我听说已有人前去堵截蓝衣,谁知没有一人成功。看来那位姑娘的身手十分了得,却不知是一位怎样的人物。”
柳清风道:“自然是不凡的人物。”
云烟好奇道:“莫非柳大哥已经见过那位姑娘了?”
柳清风笑着点头。
云烟似想到什么,惊讶道:“莫非真如传言那般,沈大哥与那位姑娘相识?”
柳清风悠然饮酒,不言不语。
云烟与烈火对视一眼,皆是沉默下来。
柳清风却笑道:“你二人问了这许久,却还未说出你们的想法。”
二人皆是一愣,云烟笑道:“我看武功秘籍是假,居心叵测之人想颠覆江湖是真,不是听说十八年前也是这般光景?”
烈火却摇头,说道:“我看并非如此简单,此事牵扯到百年前的门派。这个门派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谁都未见过,自然也不会有人认识所谓的圣物。”
云烟道:“你的意思是,说不定圣物是假的?”
烈火点头。
云烟又道:“那么请问烈火大老板,你和我的想法哪里不同了?”
烈火看她一眼,却见她在笑,便说:“未必要颠覆江湖,或许真是在找什么东西。”
云烟说:“你的意思是这幕后之人造如此大的阵势,不过是障眼法,而其实他真正想找的并非是绝世秘籍?”
烈火点头道:“这是我的想法。”
云烟不解道:“可是此人要找什么呢?”
烈火摇头,说道:“不知道。”
云烟无奈,却见柳清风看他二人似若有所思,便说道:“柳大哥,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柳清风摇头,若有所思道:“我只是在想,这次的事情,会不会与十八年前的薛家有关。”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似不明白柳清风所言,疑惑看向他。
却听柳清风说道:“十八年前的事情到如今还是能够调查清楚的,当年薛寒衣得了梦魂剑,因心智混乱而为祸江湖,最终被江湖人联合绞杀。这本没有问题,奇怪的是连薛家也跟着被灭族。薛寒衣杀人皆是亲自动手,从不下令杀人,此事与薛家毫无关系。”
云烟道:“江湖之恩怨,祸不及妻儿,却灭了全族,的确太过残忍。可是,这与今日之事又有何关联?”
烈火说:“许是为了报仇。”
云烟奇道:“难道你们认为那位蓝衣姑娘是薛家后人?”
柳清风说:“不,当年薛家几乎全族被灭,只有薛斐与薛寒衣无法确认生死。”
云烟道:“既然无法确认他二人生死,他们就极有可能留有后人。”
柳清风道:“当年薛家人被活活烧死,据说那场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惨叫声不绝于耳。”
云烟忍不住怒道:“怎么可以这样?!这实在太残忍了!天大的仇恨也不能将人活活烧死!”
烈火拍了拍云烟的肩膀以示安慰,说道:“我若知道自己的家人被活活烧死,心中只会想着如何报仇。”
云烟已逐渐恢复平静,思考片刻,说道:“莫非当年之事,并非江湖所言那般简单,而今日之事,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是想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柳清风点头说道:“这是我的想法。”
云烟道:“蓝衣究竟是不是薛家后人?她与魔教究竟有没有关系?”
柳清风沉默不语。
云烟惊讶道:“难道连明月摘星楼都查不到蓝衣的身份?!”
柳清风自顾自饮酒,不言语。
烈火端酒碗的手陡然顿住,眼中惊讶之色毫无掩饰,与云烟对视一眼,说道:“柳大哥可需要我二人做些什么?”
柳清风说:“我今日来与你二人说起此事,是希望你们要小心一些,恐怕待我离开便会有人找上门来。”
云烟说:“柳大哥不需要担心,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接触的人自然多,更何况你与沈大哥可是我二人的恩人,请恩人喝酒可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柳清风点头,说道:“无论如何你二人要小心。”
烈火说:“我们现在是做正经生意的布衣百姓,江湖人总不会与我等小老百姓过不去。”
云烟为二人斟满酒,说:“柳大哥,这小气老板好不容易拿出他的酒来招待客人,不喝尽兴如何对得起老板难得的大方之举?”
柳清风笑道:“说得不错,柳某怎能辜负二位的热情款待。”
据说那一天,春风阁中老板酿的酒,香味萦绕了整天,可惜始终不见老板踪影,更加不见酒的踪影,让客人眼巴巴盼了一天。
柳清风的酒量不好,向来只是浅酌,见到云烟与烈火十分高兴,便多喝了几杯,彻底醉倒,就留宿在春风阁。
而他去春风阁之事,已事无巨细地传到司徒景天三人耳中,自然包括云烟与烈火二人的身份。
烈火与云烟曾是默默无闻的江湖人,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在京城意外相遇了。
云烟在去京城之前,意外得知有人贩子专拐少女,卖给京城最有名的酿花楼。
为何只卖给此楼,自然是老板开价豪爽。云烟心中不平,打算混在其中一探究竟。
人贩子日夜兼程,赶夜路时,终是遇了“鬼”。
那“鬼”将人贩子五花大绑吊在一棵大树上,云烟本以为遇上好人,没想到那人直接将马车赶入酿花楼,竟遇上“黑吃黑”这种事。
然而奇怪的是那人既未限制她们自由,亦未派人看守。云烟趁着夜色偷偷潜入楼内其他地方,遇上了同样夜探的烈火。
烈火来京城寻柳清风打探情报,途中遇到哭泣老汉,询问之下才知其女被人贩子强抢卖去酿花楼,烈火决定来京城先救了人,再寻柳清风。
二人就这么站在了同一战线,同仇敌忾。于是商量着先将无辜女子放走,再来找这贼楼麻烦。可云烟实在气不过这宵小之辈的所作所为,打算偷些值钱的东西拿去卖了,送给附近的穷苦百姓。
烈火不知云烟心中所想,并未怀疑,将被掳来女子送去城中的客栈住下。
云烟在酿花楼里转悠,终于在老板的书房里找到不少值钱的东西。
然而,当她得手欲离开之时,却被早已等在院中的打手围困。
那劫走姑娘的“鬼”同另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走到她面前,云烟白了对方一眼。
却道此二人是谁,自然是沈落枫与柳清风。
二人早已发现鬼鬼祟祟的云烟与烈火,就连二人商量如何安置被掳走的姑娘都听得一清二楚,便在此设下“陷阱”静候二人到来。
柳清风看云烟,笑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酿花楼偷东西。”
云烟愤愤道:“不偷你的东西,难不成偷无辜老百姓?”
柳清风双目一眯,说道:“你这姑娘盗人钱财,还如此嚣张。”
云烟毫不畏惧,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这奸诈小人,卑鄙无耻!”
柳清风面上未露丝毫怒气,无辜问道:“我如何奸诈,如何卑鄙无耻了?”
云烟一指沈落枫,怒道:“你竟派此人半路抢劫无辜女子,你非但推人入火坑,还掳人抢劫!”
柳清风却笑了,说道:“好,我且问你,你说我半路抢劫,那人贩子可曾有半分钱财损失?”
云烟一愣,心中暗道此人果然手段高明。
柳清风又道:“你说我将那些女子掳回,可曾限制她们的自由?”
云烟无言以对。
柳清风继续说:“俗话说抓贼拿赃,你可有证据?”
云烟继续无言。
柳清风挑眉,说:“不过你偷盗倒是被我当场抓住了。”
云烟皱眉不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柳清风正觉好笑之时,烈火去而复返。院中突然烟雾缭绕,迷了众人双眼,渐渐的有打手软倒在地。
云烟只感觉周身一股无力之感袭来,连手中的财物都拿不住,散落一地。
烈火趁乱将云烟带走,二人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院中一白一青两个身影笑着看向二人消失的方向。
柳清风突然笑道:“想不到,竟有人将沈大侠当做奸恶之人看待。”
沈落枫对柳清风那句“沈大侠”的打趣颇感无奈,却说道:“今日之事的确有趣。”
柳清风说:“自然有趣,有趣的人做的自然是有趣的事。”
沈落枫点头。
柳清风潇洒转身,说道:“都散了吧。”
原本躺在地上的打手迅速起身,又迅速消失不见。
谁知第二天,云烟竟女扮男装大方走入酿花楼,自然是被姑娘们戏弄了一番。
闹了个面红耳赤,这才知道沈、柳二人身份,自知错怪好人,心下惭愧。
同时烈火寻柳清风打探情报,也找上门来,顺道为云烟解了尴尬。云烟为感谢他,助他调查门派往事,然而这一查却牵扯出许多恩恩怨怨来,险些将自己性命搭进去,幸得柳、沈二人出手相助。
事情了结,烈火与云烟生出一种默契,于是二人决定结伴行走江湖,这一走就过去三年整,直到二人决定在扬州落脚。